「為什麼為什麼?」
「你好吵。」
「所以你會這樣就不喜歡我了嗎?會不想再跟我在一起就離家出走嗎?」
「你在興奮什麼啊?」異常聒噪。
「慧東、慧東。」她溺愛地緊緊環著他的胸膛,沒完沒了地任性呢噥。
好吧,隨便她了。他累得半死,心中的掛念也好不容易卸下,整個人身體與心靈累積的疲憊,開始發威。但他不介意她煩人的死纏爛打,一邊擁著她,一邊神思開始迷離。
「慧東,你睡著了嗎?」
嬌軟的身軀在他的臂彎中扭動,他只含糊地囁嚅兩聲,似睡似醒。
「如果我親吻我的王子,他會醒來嗎?」她對著他逐漸沉睡的臉龐,自己跟自己說話。「還是我會跟王子一起昏昏沉沉下去?」
慧東好漂亮,她最喜歡這樣看他。
「慧東,我好高興你來找我。」真的好高興,可是她明明在笑,眼眶卻?濫晶瑩。「如果你不來找我,我也會找不到自己了。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呢?」
她不知道,想破了頭還是不知道,只能任由這份領悟一天比一天深刻,刻入她最柔軟的靈魂深處,時時抽痛著,唯有在他懷中才能得到安穩。
「慧東不要走。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我會保護你,不讓別人欺負你。」
她熱淚滿溢,埋首到他胸懷最隱蔽之處。幸福的極致,為什麼是悲傷?是她自己的悲傷,還是慧東心靈涌往她眼眶的悲傷?
這不是她的感受,她卻深深地感同身受。
她甘願替他哭、替他孤獨、替他累、替他背負。她自小養尊處優慣了,怎麼可能會這麼甘心樂意替他承擔?她實在不明白。
她在他懷中匍匐前行,與他面對面,輕柔地、喜悅地、心疼地以小小的手心不斷地撫著他安詳的睡臉。水光模糊她的視線,卻遮掩不住她的心滿意足,有笑有淚。
「慧東,我……」
紅唇顫顫貼在他唇前,靜靜呢噥著最真摯的傾訴,無聲也無息。她想說,卻不想讓他听見,免得他不愉快。
慧東對這種過度深情的事很反感,不喜歡太直接的追逼或表達。她知道,她都知道,只是心中充塞的暖熱激切,讓她無法不對他說。
沉默的細語,結束在她祝他安睡的親吻中,悄悄地,她又退回他胸懷深處,蜷成一團依偎著,輕輕哽咽,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永恆。
她以為他睡了,其實是她自己睡了。她以為她孤獨地沉默悲傷著,其實熱淚盈眶的,是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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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翎一家四口黏得愈來愈緊——雖然爸爸絕大部分的滿足與感動,都是來自慧東為公司營造的獲利。她超不齒的,但慧東卻和爸爸處得最坦然自在,讓她頗不是滋味。
「問題在于,你不是滋味的對象是哪一個。」好友涼快地呵呵呵。「是你這麼努力巴結討好卻還是不買你帳的慧東,還是不再賞識你仰賴你卻去仰賴別人的陸伯伯。」
她不爽地一瞪。「再?唆,今天的花園烤肉,就改烤你這只狗腿的肉!」
「真沒度量……」好友瞥眼咕噥,跟她合力搬著一盤盤腌漬好的食材。
已近晚秋,太陽卻異常毒辣,整座庭院綠蔭濃密得像盛夏。貝翎一直竭力反對媽媽辦什麼烤肉派對為爸慶生,說什麼烤肉的煙對人體不好啦、腌漬的食物有礙健康啦之類的,其實,她只是不想曬太陽。
「再這樣曬下去,我遲早會滿臉斑。」
「那我們一起去做雷射除斑!我最近看到一種新的美白療程,很想去試試看。」好友興奮地汪汪汪。
「拜托……」她滿身大汗地扛著高腳烤肉架,搬到手軟腳軟。「喂!這個家里的男人都到哪去了?!」
這些粗活怎麼都是女人在做?
「媽!」她受不了地申冤大嚷。
「來了來了。」媽媽好興奮地拎著小瓶小鞭碎步奔來。「貝翎你看,這個調味品專用的籃子很可愛吧,是當地藝術家用漂流木做的。」
「嗯,好看,可是你不能吃有羅勒葉的香料。」呼嚨一陣,繼續開炮。「爸跟慧東呢?為什麼男人們都不做事?!為什麼他們全窩在屋里吹冷氣,就我們在外面曬著太陽東忙西忙?」
「爸爸今天是壽星,他可以不必忙。」
「那慧東咧?」
「他最近忙死了,又被你堂哥欺負,很可憐——」
「我也忙過、我也被堂哥欺負過、我也可憐過,但我還不是照樣活得好好的?」媽太寵慧東,寵得好像他是小可憐,她反而變作大魔頭。
「你堂哥又怎麼了?」好友失笑,覺得那位芝加哥大學高材生一直都很搞笑。
「他老早就看慧東不順眼——」貝翎搖頭定眼。「更正︰堂哥除了他自己,誰都看不順眼。自從慧東進入家里的事業,堂哥他正事沒干過幾件,一天到晚都在扯慧東後腿,給他穿小鞋。」
「這算新聞嗎?」他一直以來不都這樣?
「麻煩的是,這次他不知從哪里來的小道消息,挖出了慧東的學歷,拿來大作文章。」
「怎樣?」
貝翎有些不自在,但故作坦然。「慧東他……嚴格說來,學歷有些不符董事會的期待。」
「董事會什麼時候開始要求副總要有博士或碩士學歷的?」
「但是大學文憑,應該算是基本要求。」她尷尬苦笑。
好友張口傻眼。「慧東沒有大學文憑?」
「他……連高中文憑也沒有。」只能算是高中肄業。
青天霹靂!那麼優秀的人,居然連高中都沒畢業?!
「當初我們也沒有很認真查證,慧東的企管文憑從哪里來的……」
「他作假?」
「他沒有!」學歷不高是一回事,作假又是一回事,不要隨便污辱慧東的誠信!「他那張企管文憑是真的,可是我堂哥他吃飽撐著沒事干,跑去查出慧東念的不過是美國中西部的一間鄉下商學院,台灣根本不承認那里的文憑。就算承認,也只能算是專科學院,不算大學。」
「所以他的最高學歷只有……」呃。
「你可以想像這對董事會是多大的震撼。」看來慧東明年六月股東會後升任總經理的機會,更加渺茫。「不過我堂哥也別妄想他因此就有好日子過。他這一生只有那張漂亮文憑,可以到處炫耀、瞧不起人,除此之外他沒有什麼值得人尊敬的部分。」
只有他一個人,陶醉在自己的光環里。
「媽媽不喜歡你這樣講人家。」雖然有理,可是太苛刻。「堂哥以前對人不好,你都沒這麼凌厲,咬牙忍忍就算了,現在卻變得好尖銳。」
「陸媽媽,那是因為對象不同。」好友婉勸。「堂哥欺負她,她可以不予置評;堂哥膽敢欺負慧東,剜到她的心頭肉,她就要他不得好死。」
「愛情的力量真是太偉大了。」媽媽驚嘆。
「對呀。」好友跟著作戲,煞有介事地敬畏稱奇。
「每個人的忍耐都有極限!我只是極限到了,忍無可忍!」
「你知道貝翎在董事會里面說了什麼嗎?」媽媽充滿八卦精神地向好友鄭重宣達,完全不甩貝翎在一旁義正辭嚴的駁斥。「她公然對堂哥很遺憾地說︰如果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可以為公司做這麼多事,那她還真慶幸慧東沒念到碩士或博士,免得只剩一張嘴皮子,只會聒噪不會做事。」
好友狂笑。「好,真是夠狠!」
「可是慧東還是得遞辭呈。」貝翎再怎麼逞口舌之快,仍舊改變不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