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條很長的路,但古舊的石板路,她走得好辛苦。烈日當空,曬得她頭昏腦脹,沿路垂頭。太多人在這條朝聖之旅上感傷,她的反常,倒顯得稀松平常。
糟糕,她明顯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一定出了什麼狀況,卻沒有多余的心力潛入腦海中搜尋資料,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虛弱。
血糖偏低?還是血壓升高?
求救比較重要。而且,她從俞慧東那里學到一件事︰即使有辦法月兌困,還是要謹慎行事,別敗在自己的莽撞。
出了石板路的盡頭,眼前豁然大亮。
她嚇呆了,從不知這些曲折小街之後會出現這番景象。
巨大的石牆,全然開展在她眼前。每一塊堆砌石牆的巨磚,高度都幾近她的肩膀。她終于想起來了,這是哭牆。
臂光客們紛紛搶拍,驚喜觀望,導游簡單解說,大家半懂不懂,興奮的情緒淹沒了一切,視覺的震撼刺激心靈,跟著別人的民族情懷盲目感傷。
她覺得很……怪,不過她看到她要尋找的救援了——
一群東方臉孔的觀光客!
一問之下,是來自香港的旅行團,不少人是由內地來的,粵語華語都通。他鄉遇故知,她歡欣且警戒——上一個幫助她的華人,目前正是她災難的源頭。
她盡量保持冷靜、又略帶緊張地告知他們,她的行李遭竊,全身上下只剩護照。她身無分文,就以手腕上的梵克雅寶鑽表作抵押,請他們協助她返回台北。
她雖然處境狼狽,但一身低調的名牌為她作了強而有力的見證︰這確實是位需要救援的落難千金。大家七嘴八舌地安撫她、為她抱不平、責怪當地治安太差、熱切商議著如何幫忙,同時邀她加入他們今天的行程。
她樂意配合,不需要犧牲導游伺候他們的時間,專程陪她報警及善後,她只想順利回家。
獲得這些人友善幫助及接納的松一口氣,全憑演技。她必須假裝放了心,不能泄漏有人在追捕她的驚慌焦慮。她強顏歡笑,跟著他們游歷,走訪聖殿山、清真寺、耶穌受難的十架苦路及下到陰間的紀念品商店。直到晚餐時分返回飯店,她才能請導游幫忙處哩她的事。
一進飯店大廳,服務生欣然上前,說有客人在等他們。
客人?
氣派大廳沙發區的一隅,優雅的身影起身步往他們這方,雍容中帶有隱隱的不安,卻以充滿感情的微笑迎來。
「貝翎,原來你跟他們跑出去玩了。玩得還愉快嗎?」
一行人為之傻眼,視線在這位美男子及陸貝翎之間望來望去。怎麼回事?
她完全僵愕,怔在原地,無法反應。不可能,俞慧東怎會悠悠哉哉地坐在這里等?他甚至懶得費力追擊,也沒打算要來個全面大搜索似的,只舍得用一丁點力氣就達到果效。
一如他之前所說的︰不想把自己搞太累。
「謝謝你們陪著貝翎。」俞慧東溫柔擁著她,肩並肩地怡然向他們寒暄。「我是貝翎的先生,跟她一起來這里散心度假的。」
「這……」大伙丈二金剛模不著頭。「陸小姐不是丟了行李、一個人回不了台北嗎?」
怎會有個先生在等她?
「事情是這樣的……」
「他說謊!」她悍然截斷俞慧東的溫婉。「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
「貝翎?」
「你不要隨便踫我!」她忿忿甩開他的環擁,站往團員這方,與他火爆對峙。
一時之間,情勢緊繃,所有人都為這突來的危機興奮,切切觀望。別人的八卦,不看可惜,尤其是男女吵嘴,愈是難看,人人愈是愛看。
「這個人跟我非親非故,卻一路裝熟。誰曉得他是什麼來歷,搞不好是詐騙集團的!」好不容易獲救的機會就在眼前,她說什麼都不會輕易妥協。而且現在有這麼多人為她撐腰,不怕斗不過他!
這下導游可緊張了。他不在乎詐騙不詐騙或這兩人是什麼關系,他只在乎別讓團員涉入不必要的麻煩。
貝翎忽略了這層面,俞慧東卻注意到。所以,他淡淡一嘆,仿?早已習慣。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他改以粵語感慨。既沒主動伸手押回貝翎的意思,也沒有貝翎大驚小敝的沖勁。像是累了,又割舍不下。
導游一听這話,心立刻倒向俞慧東這方——比起有點歇斯底里的嬌嬌女,這名理性穩重的同鄉還比較可信。
「我太太有些問題,但她沒有惡意。她只是太孤單,希望跟人在一起,因此常常跑到別人的團隊里,享受被許多朋友包圍接納的感覺。」
這群人除了少數幾個听得懂粵語的,沒人知道他在講什麼。听懂的,又礙于貝翎就杵在他們跟前,不方便公然向大家解釋,只能私下耳語。
她暗驚。大家背著她在嘰嘰喳喳什麼?而且,他們的神色也不對勁。
隱隱的錯愕聲,恍然大悟的吟哦,後知後覺的「怪不得」,讓她惶惶張望大伙,不明所以,可是看得出他們一個個都開始改變立場,倒向俞慧東。
怎麼會這樣?俞慧東說了什麼?
「我太太沒有為你們造成什麼困擾吧?」
「沒有沒有。」導游以粵語安撫起俞慧東的擔憂。「她很好相處,團員跟她今天都玩得很愉快。不過我們已經預約了晚上用餐的餐廳,只是回來休息一下就會出發,不能耽擱太久。」所以他們家的家務事就請……
「你預約哪一家?」俞慧東一听,深表同感地肯定,頓時兩個饕客交換起美食心得,互相推薦品評。
聊到一半,他想到了什麼似的,轉頭提醒。
「貝翎,既然回來了,快打個電話回去跟爸報平安。」
他改以中文叮嚀,將手機遞來時,故作不經意地將貝翎的全家福照片顯示在螢幕上,讓她身後的人都瞄得到他刻意的展示。
她明白他在耍什麼手段了!
現在再嚷嚷她跟他沒關系,也跳到黃河洗不清。不如——
她一把搶過手機,按速撥求援。她太驚慌、太激切,明明只有幾個按鍵卻手抖到無法按得精確。她急,她怕,失去了原本的優勢,目前她僅剩手上殘存的這一絲可能。
俞慧東像是丟個小玩具給她玩,分散她的注意力,自己則滿心感謝地向團員及導游致謝,略略抬手向他們朝電梯遠去的背影告別。
解決了他們,他才幽幽轉身,回頭冷眼對付這個小女孩。
「玩完了嗎?」
「你用我的手機做了什麼?」她憤斥。
「陸小姐,短短兩天,你的禮貌愈來愈糟。在公眾場合嘰哇亂叫,是很沒水準的一件事。」
「你跟他們胡說八道了什麼?又跟我堂哥亂發了什麼簡訊?」
「別急,先喝點水再罵吧。」他一面領她離開飯店,一面遞給她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放心,我沒下毒,但你的嘴唇干到快裂了。」
一到室外,驟降的夜氣及絕望的沮喪,加上累積的疲憊,令她雙膝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他穩穩扶著她,環擁著她肩膀,讓她慢慢喝水。但她太渴,渴到水花流泄頸項,比喝進嘴里的還多。
「我看你快月兌水了。」癥狀太明顯,吃藥也不會有效用。「只能靠休息和喝水來恢復體力。」
橫撫在她額上的大掌太疼惜,安慰的呢噥太溫柔。她受了太多的折騰,再也禁不住這廉價的友善與關愛,竟把淚流在敵人的胸懷。
他的憐惜與哄慰,百般呵護。他隨後的佔有,卻是殘酷。
第四章
一旦你越界,我就越界。
他真的說到做到。只要她乖乖配合,除非她主動開口要他,他不會猴急毛躁地把她吞吃入月復。他對自己有高度的克制力,這事在南歐莊園投宿的那晚,已經獲得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