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跟尚之就直接定案了。」
倏地,兵分兩路。一組人馬取長笛,另一組人馬選曲目,都是兩兩一組,以高度效率迅速完成所有前置工作。
只有她,一個人被丟在所有人背後。
第九章
PHILA-是希臘文喜愛的意思,HARMONIC是和諧的意思。兩個字合起來︰PHIL-HARMONIC,喜愛和諧,翻譯出來,就是愛樂。所以一個愛樂的團隊,應當是喜愛和諧的。
可是傅玉的小樂團,陣容愈是堅強,愈不和諧。
陷入混亂。
「太輕浮了!」傅玉重斥。「我說過我要的是各聲部的那種厚度感,不是這種百老匯似的雜耍團!」
「那麼妳何不親自演奏一遍給我們听听看。」司真將小提琴懸空夾在下巴與肩窩上,淡漠調弓。「否則沒人知道妳要的到底是什麼。」
又來了。柯南沒力地垂握長笛坐到一角去,玩她的MP3手機。
「妳覺得這樣的層次感還不夠豐富?」連尚之都搞胡涂了。
「但這是『奇異恩典』,不是『不萊梅樂隊』!」演奏出來的聲音簡直像雞狗牛羊在拿樂器把玩。「而且這首聖詩是為了襯出崔爺爺生前的寫照──」
「妳干脆直接放CD算了。」司真徑自收琴。
暗玉大愕。他怎麼又這樣?最近幾次的排練,他總以走人收場。
「要不要試著從編曲上再做調整?」相較之下,原本最不配合的尚之,竟變得比司真還好溝通。
「對啊,編曲要變……」她嘴上附和,眼卻盯著司真。
「我們可以加強大提琴和鋼琴之間的──」
「尚之學長,你是不是剛吃完墨魚面沒刷牙漱口?」方老弟在旁邊悠然打岔。「你牙齒跟舌頭都黑黑的喔。」
他連忙捂口,起身快步殺往豪華診所的盥洗室。
「記得用牙線清齒縫!」懶懶高呼。
她望著司真的背影,奇怪地提不起勁去跟他吵。留他有什麼用?他每次走人,都像搞定手術的大醫生,後面的一堆雜務及縫合什麼的,全丟給開刀房內的小嘍去收拾。
他從不想想被他這樣拋在身後的人,心里會有什麼感受。
他只問結果,不管過程。
「好吧,司真先離開,我們三個繼續--」
「歹勢。」柯南閑閑坐在沙發調整耳機。「小提琴是整個小樂團的主角,如果只剩我們三個配角,練也是白練。我不想留下來浪費時間。」
暗玉茫然佇立,凝望地面,彷佛被吸入地板木紋的漩渦里。
「想走的人就先離開,不必勉強留下。」
第一個霍然邁出大門的,卻是司真。冷漠決絕,對她的受挫輿立場毫不顧念。
柯南垂嘆,還以為她故意惡待傅玉,可以刺激司真留下來聲援的說……
「小玉兒,這樣下去,樂團真的會散掉。」
她知道,可是,對于司真,她心灰意冷了。她不能理解的是,這明明是很小的事,
為什麼卻擊垮了她所有的斗志,變成一攤軟趴趴的爛泥巴?
「我這幾次都已經準時出席,不敢遲到,而且長笛手也有了,但他的態度完全沒改變。」天曉得他到底在不爽什麼、還要不爽多久。
「那根本不是我老哥發飆的重點,OK?」拜托,到現在都還沒搞懂。「妳難道不知道我坐在旁邊幫妳避掉多少危險嗎?」
小臉認真皺起。「不知道,我一直以為你就是坐在一邊負責乘涼的。」
「我哥是因為尚之學長啦。」方老弟一邊偷瞄盥洗室內動靜,一邊猙獰竊語。
「他跟尚之又怎麼了?」這哥倆好最近問題還真多。
「不是他跟尚之學長,是妳。」
「我?!」莫名其妙!
「你們兩個上次遲到的時候,我老哥等到臉發綠。妳還一回來就跟學長嘻嘻哈哈,向老哥賣弄跟他瞎拼到什麼鬼東西。」老哥沒放火燒了他這間診所泄恨,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司真是因為這個理由跟她鬧別扭?
「可是我早跟他報備過,我是去幫尚之解決他女朋友的問題啊。他不是腦袋很好,理解力超贊的嗎?怎麼又突然變成智障?」
「這不是大腦的問題好不好?」他真同情老哥,這女的超難搞的。「就算他理智上理解了,不代表他心里就能接受。像妳能接受祖琳學姊跟我哥一起出國參加醫學會議嗎?」
「誰?」
「啊!」
「白痴。」柯南低喃,無聊到好想睡。
她突然尖銳起來。「你剛才說的是什麼學姊?」
「沒有啦……」呃、嘿嘿嘿。「只是同行參與國際會議的醫生罷了……」
「什麼樣的醫生?」別想逃!「她跟司真是什麼關系?」
「她是司真的女明友,以前甚至曾經打算結婚過。」
尚之步出盥洗室,冷冷揭發,嘔得方老弟一頭埋入沙發,窩在打掌上電玩的柯南身旁當縮頭烏龜。
電光石火之際,傅玉猝然明白他們在講誰。「她就是後來改走腫瘤內科的那個女的?」
「妳知道?」
「只知道她以前好像和司真是腦神經外科的同事。」
「尚之學長也是啊。」方老弟堵爛。「只是沒有人能跟我哥在同一個領域競爭。」
「為什麼?」
「妳以為我老哥是憑著憨厚當上神經外科總醫師嗎?」笑齒白森森。「別笑死人了,妳以為大學醫院是什麼地方?凡是跟我哥同等級的競爭對手,沒有一個不被他踢走。」神外天下,唯我獨尊。
怎麼可能,這才是真正的司真?他到底還有多少面目是她不知道的?
「你少放炮。」尚之冷然狠睨,轉向傅玉時,又是另一番柔和。「祖琳離開腦神經外科,有她的理由。我離開腦神經外科,則是因為我不適合走這條路。」
「司真適合,是因為他很陰險嗎?」頓時各種醫院偶像劇的反派角色惡劣行徑,塞爆她擁擠的小小腦容量。
「他適合是因為他天生就該走這條路。」尚之暗暗詫異,自己竟在平靜陳述的此刻,才霍然明白了這些。「不是有優秀能力、有完整外科訓練,就可以吃這行飯。」
少替司真找台階下!「那你為什麼不適合?」
「我無法承受手術失敗的壓力。兩條人命,就因為我的疏忽而報廢。我從此沒辦法再走外科的路,而且目前還在接受心理治療。」
她怔住。
尚之的心門一下子開太深,讓她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回應。
「腦腫瘤的手術不像其它外科手術,它完全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我的成績和表現雖然一直很優異,卻在某次手術中犯了一個很小的錯誤。」手指上細微的箝夾力道閃失,猛地病人腦中急遽涌血,噴濺到他身上。那時的驚恐,至今仍令他冷顫窒息。
包別說是隨即要面對家屬,宣告病人癱瘓的沉重壓力。
「後來我的教授又給我一次機會,我卻再一次因恐懼而失敗。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敢踏進開刀房一步。」十幾年的醫學培養,一切心血化為灰燼。
場面凝寂。大家暗暗互瞄,不曉得該不該為尚之的一頭冷汗遞上衛生紙。
「司真之所以成為新一代神外的佼佼者,自有他過人之處。」在高度壓力下仍能做實時而精確的復雜判斷。「而且被病人情況嚇到六神無主的家嚼,也總會在看到司真出馬說明的冷靜魄力下,感到安心,甘願把病人交到他手里。」
他卻不行,已是一個畏怯逃跑的失敗者。
暗玉尷尬杵著,從不知道生命的重量,會重到壓碎一個人的靈魂。
「呃,那……你做的心理治療還好嗎?」
沙發上另兩人沒力地抽筋。好啦,地承認,這個問題的確滿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