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達到妳找房子的目的後,就想把我丟到一旁去?」
她傲然搭乘電扶梯,不把身後的雜音當回事。
哎……「妳太天真了,傅玉。」
憑他也配說她天真?正要回頭開罵,就重重撞上一堵厚實的胸膛,小鼻子幾乎陷入腦袋瓜里。
「車來了,上去再談。」
他淡淡眺望,將胸懷中埋著小臉死命掙扎的小人兒,倒退地硬擠入捷運車廂內。
「你干什麼?!」她又氣又羞又丟不起這個面子,只能小小聲地忿忿發飆。「搭反了啦,我不是坐這個方向的車!」
「我好不容易輪休,必須快點找妳商量要事。」血絲大眼狠閉狠瞳,力持清醒。
「我家不在這個方向!」
「老天……我已經四十個小時沒合眼。」連稍稍眨巴都可能立刻陷入昏死狀態。
「這個方向的車是往台北車站去,你想害死我嗎?」挑戰她隱忍已久的購物欲。
「因為我們外科不像急診科那樣,下班就沒事的輪班責任制。我要開刀,要顧床,還有一堆的paper,而且隨時都會有緊急……對了,我這樣的解釋有沒有讓妳比較明白狀況?」
「我的卡債還沒清完,要是再刷我就死定了!」
「我已經盡量學習以大家听得懂的話來跟人們溝通,建立具信賴感的互動關系。只是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我以為大家應該已經听懂的話,他們的反應卻那麼地狀況外。」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
「沒錯,我一直想對他們說的就是這一句。」真不愧是他的紅粉知己。
誰甩你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樣公然兜著我打轉--」
「那麼妳會很慘吧?」
猝地,她被他充滿體諒的深沉笑容嚇到,再度警覺。
這家伙……
「好的,我會盡量避免公然跟妳接觸。私下聯系就好。」
神神秘秘的感覺也不錯。
去他的!「誰要跟你搞地下--」
「這站下車。」
砰地一記,她又一次無預警地被他拉撞到懷里,在車門即將關閉的警鳴中,逆著人潮奮勇游出捷運車廂。
「從這個出口出站,離我住的套房會比較近。」
「你用不著教我這個,我也根本不管你住在哪里!」她捂著紅糟鼻泣吠,被他拖著跑。「對啦,我就是想跟你撇清關系,怎麼樣?我就是忘恩負義、說話不算數,怎麼樣?但是你沒有資格--」
「這里環境有點吵鬧,而且光害問題非常嚴重。」影響居住品質。
她傻眼,在地面出口呆愣。
這里是西門町的心髒區,五光十色,人潮洶涌。條條行人步道大街燈火輝煌,與戶外超大屏幕的精采電影預告互別苗頭,搶人矚目。
周五小周末,數不盡的夜貓族正值狂歡時分,中南部上來朝聖的可愛年輕人,在各個知名景點拍照留念,緬懷每一處曾在偶像劇中出現的夢幻角落。
歐陸冷門藝術電影院、各路英雄好漢展現自我的街頭表演、台式澀谷系百貨大樓、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的流行配件、品牌不詳卻價格親切的當季服飾。西式精巧可麗餅與本土大腸面線、造型酷炫青春火辣的年輕人與神情詭譎行跡怪異的歐吉桑、恍若精神異常的各門各道御宅族、熱心拯救腐敗世界廣發福音單張的老先生老太太、街頭采訪的低能綜藝節日SNG聯機。明星簽唱會消息、台北都會區吃喝玩樂情報、彩繪指甲染發燙發護發廣告衛生紙、新開幕超級KTV特價優惠、寂寞少女狂野猛男交友熱線歡迎來電……
沿路走來,她兩手捧滿了垃圾般的各種傳單。
啊,好懷念,西門町正是她青春的游樂園。
以前爸爸嚴禁她踏入這地區一步,以免壞了千金小姐的基礎教養與人身安全。國中時期,則跟著叛逆老哥來此闖蕩,把西門町當自家後院逛。上大學後,她需要的成熟與迅速攀升的消費單價,超越了西門町盯負荷量,于是戰線逐漸東移。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哎,她已經距離西門町這青春天堂好遠好遠好遠了。
「抱歉,里面可能有點亂。」方司真一面擰著鼻梁用力眨眼,一面開鎖。「我找雙拖鞋給妳。」
哇咧,什麼有點亂。她不爽地嘀咕,暗暗鄙視。十多坪的大廈小套房,活像一座書庫。所有的陳列品都是書,差別只在于是地上的書、架上的書、或桌上的書。而且整齊畫一,如同樣板屋。
他這也叫亂的話,那她住的地方應該叫災區。
唔,這間套房的衛浴設備好小,而且沒有浴白……
「這個,是我目前搜集的一些資料。」方司真面色陰慘如鬼,森幽獻寶。「都是近代新編的婚禮曲目,有的有譜,有的只有CD,妳看看覺得怎樣。」
她端著資料夾,和他邊解說邊往她手上堆的本本樂譜,呆若木雞。
他居然已經在找資料?為她胡思亂想中的婚禮小樂團?
「現在的困難點,在于該怎麼改譜,以符合妳要的編制。妳的鋼琴學到哪里?」
「啊?」對不起,剛在發呆。
「妳可以做即興編曲的演奏嗎?」
「拜托!」不要嚇死人好不好?「我只有小奏鳴曲的程度,連照譜彈都很吃力了!」哪有本事臨場耍花槍。
冷眼微瞇。「那妳還想組團?」
一句刺穿芳心,糗得她當場下不了台。
反……反正,她也不過想想而已,實力不夠又有什麼關系。
「其實我、逭這這……」可惡,舌頭竟然當機。
「我真的很欣賞妳這種勇氣。」深深感嘆。
少諷刺她了!
「我、我是膽子比實力大!」怎麼樣?本小姐才不在乎那些鳥不拉嘰的批評。
「我支持妳。」
呃,什麼?
「我們就照妳原來的構想,繼續進行。我也邀請了一些符合妳需求的朋友來試試看,順利的話,這個小小婚禮樂團應該可以在六月底成軍。七月份在教會舉行婚禮的新人們,就能听到我們為他們演奏的祝福。」
真的?她的點子真要實現了?
其實她還滿期待這個無聊的小小發想。雖然有點不自量力,可是啊……
「至于我們的事--」
火線爆炸。
「不要混在一起講好不好?」她突然受不了地鬼吼,原本雀躍的心都被他搗成爛泥。
「說真的,我本來還不太討厭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這種態度,實在讓我很反感。」
「啊。」
「我們明明可以很愉快地繼續談小樂團的問題,你為什麼就是要把相親的事扯進來?」
「因為我們之間的互動,就是建立在相親關系的基礎上。」
「好,那我們的相親告吹,宣布失敗,交往中止,我也不需要你插手管小樂團的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我又不是靠這小樂團吃飯的!」
「妳可以再考慮看看,確定妳是不是真要這樣惹我。」
怕他啊?!「方醫師,不是我要惹你,而是你的死纏爛打讓我煩透了。我自己的確也在找對象,但我要找的不是痴情的老公,我要的是飯票、是現金卡、是貴賓證!你恥笑我虛榮也罷,不屑我這種功利導向也罷,但我就是不要什麼愛啦、喜歡啦、兩小無猜啦、海枯石爛尸骨無存之類的!」
「妳用錯了成語。」
「我管他什麼女性主義經濟獨立的狗屁大道理,她們去唱她們的高調,我有我不附和的權利!我就是不要感情,只要一個經濟上的保障、最起碼的生活品質、不受感情奴役的自由、不受侵犯的個人思考領域!所以你不要再妄想能跟我建立什麼男女關系,死抓著相親的名目不放,因為我對你完、全、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