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感謝他爸媽把兒子教得這麼好,很尊重女性的意見。可是,他隔著小不拉嘰的圓桌與她對坐的瞪視,堅決有力得令她恐慌,活像鬼片中淒厲怨毒的亡靈……
「你到底要跟我談什麼?」
「就是,那個……」一旁上前遞來熟茶與點心的服務生,及時救了她一命,得以喘息幾秒鐘。「謝謝。請、請再拿MENU過來一下,我還想點些冰品。」
「好的,請稍候……」
不只她緊張,服務生也戰戰兢兢,生怕不小心對上李維祈那張殺人償命的恐怖神情。
午後晴陽點點的優雅林蔭咖啡座,莫名其妙地陰氣彌漫,森幽詭僻。鄰桌原本悠悠哉哉的善男信女們,紛紛悄然移往室內,假裝突然很需要享受冷氣,以免受到煞氣波及。
「我們不能談太久。因為,我的朋友們吃完午飯後還會回教會討論一些事情。像是婚禮攝影器材的租借、音控人員啦、花材和呃……之類的,這些都需要再敲定,我不能缺席……」
「所以?」
「所以我必須跟你長話短說!」她豁出去地急道,交握的小粉拳幾可榨出一缸冷汗。「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
「打擾?」寒眸眯起一道殺氣。
「對……」不行!不能怕,不準道歉!「對!本來就是!打從你回台灣後,一直有意無意地在我周圍出現,侵犯我的個人生活空間。我希望,你能收斂一點,不要讓人覺得好像我跟你之間有什麼呃,嗯,交情。」
她淡漠宣告後,故作冷傲地端起杯碟啜飲,可惜小手莫名陷入中風狀態,害小杯一直在小碟上鏘鏘鏘個不停。
他巍然坐著,沒有癱在椅背上的閑適,而以在談判桌上與敵手對戰廝殺的態勢,一只鐵掌按在桌上,一只鐵掌按在腿上,氣焰張狂。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沒有交情。」
呃噗!「就算有咳……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咳咳咳咳咳。
「你在我吻你時候的熱情回應卻不是這麼回事。」
「請你不要岔開話題!」小杯重重敲上小碟。她不能再喝下去,否則遲早又會一口噴出來。「你並不是我的什麼人,連家教都稱不上!可是你連續的惡意親近,對我已經造成嚴重騷擾。」
「如果你要告上法院,在舉證上會有些困難。司法實務界大都從性騷擾案件的各項旁證來強化心證,再予以判決。只要你說一聲,我很樂意出面為你作證。」
啊?
「你若認定我是在性騷擾你,那麼我就是。完全以受害者的主觀認知是從。」
什麼?
他不為自己辯駁嗎?她只是氣到頭上了,沖口鬼扯,他卻嚴肅縝密得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那,如果……」小手惶惶地以匙窮攪剩沒幾滴茶的瓷杯,力圖鎮定。「如果你不是在騷擾我,你的那些行為,又該怎麼說?」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來調戲自己過去的小小仰慕者?
見不得她日子過得太祥和,就來幫忙制造憂患意識?
純粹只是因為看她不順眼?
還是他在企圖挽回什麼?
他終於明白自己十年前遺棄了多寶貴的一顆少女心?
或者他覺得現在才是他倆最適合交往的年紀?
所以他打算重新追求她?
否則他何必這麼積極地死纏爛打?
還是……
「因為我要結婚了。」
轟地一記,曉淑的腦袋被炸爛一大半,噴泄一地粉紅浪漫的廉價腦漿。
「你要結婚了?」
他始終一派孤絕,冷然掏煙。「我家人趁我這次返台的機會趕緊安排的。」
他要結婚了,可是新娘不是她?
腦袋當機。
重新開啟作業系統,請等候幾秒鐘……
「你要結婚就結婚,請問那關我什麼事?」她鐵面無私地淡然表述——其實是她已經嚇到顏面神經麻痹。
「我不是很爽他們的雞婆。」
「噢,那真遺憾。請節哀順變了。」告辭。
一只大腿卻橫越桌底,重重架在她的椅面上,剛好擋住她起身離去的方向。
差勁!她正想回身大罵,哪知他正閑閑低頭點他的煙,看也沒看她一眼。
「你可以往另一邊逃沒錯。」他蒼茫仰眺綠蔭間的碧麗晴空,徐緩呼出一抹流雲,有效而精準地怔住她掉轉的逃逸動作。「我也不會無聊到拿自己的另一只腳丫去堵你。那看起來很拙,你知道嗎?」
他悠哉嗯哼的陰險德行,抽涼了她的背脊。
她太清楚他的這副架式。這才是真正的他,十年前曾讓她迷得昏天暗地的痞子面目。她現在才惶惶痛悔自己小時候的腦袋構造多簡陋,這種貨色也拿來當白馬王子崇拜。
「你不想堵我堵得太拙,那你想怎樣?」
他才懶得有問必答,逕自在濃煙後眯眼吞吐,以犀利雙眸剝著她層層衣物,囂張飽覽。
吧嘛這樣瞪她?!有夠色!她想狠狠一跺、揚長而去,又怕他會做出當場掀桌逮人的英雄行徑。她想快快入座,免得自己仿佛赤條條地站在他面前,難堪至極,卻又拉不下臉……
「小、小姐,你剛才要的冰品MENU。」服務生冒著生命危險,上前伺候。
「呃,不了。我呃……」
「給小姐一客巧克力冰沙,加上多一點的鮮女乃油,灑上榛果。不要粉狀,要顆粒狀的榛果。去吧。」
他輕輕巧巧地就打發掉呆呆拿著MENU詢問曉淑的服務生,她也呆呆地怔佇原地望向他。他還記得她喜歡吃的方式?
「坐下。」
她倏地清醒,恢復冷淡。「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
他淡淡垂眸,勾起一邊嘴角的同時,鼻息呼出陣陣煙霧,泄漏他的輕噱。
「小豬,女孩子家耍耍脾氣是很可愛,但是要選對時機。否則,會被人看做是你在挑逗我。」
「是喔。」她呸,他以為她是被唬大的嗎?她現在從頭到腳一身黑,包得密不透風,有什麼好挑逗?
「你知道嗎?男人與女人最激烈的時候,往往是在大吵一架之後。所以,你現在最好別惹我,因為我會很想扒了你。」
小人兒轟地著火,愣到講不出話。
「我年紀不小了,混也混夠了。雖然自己在海外有點小事業,家里還是會希望我回台灣來處理婚事。」他深瞅自己架在桌面上的指間煙蕊,魔法師一般地低吟。「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作主,有些事就應當听從家人的安排。」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個小女生如此向他忠言。
「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就得受什麼樣的限制。」
她怔怔地緩慢回座。不是因為屈服了,而是她現在才察覺自己有點承受不住這一連串的混亂。
他既然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了,干嘛還跟她談這些?
她覺得……自己好像淪為傳統羅曼史中最不值錢的悲慘小配角。她付出的真心變成空的、十年的感情挫折變成空的、對他返台的隱隱期待也變成空的。
當女主角最好了,什麼好事都會發生在她身上。受了打擊也不要緊,反正男主角總是會站在女主角那邊,而不是她這邊……
好慘。她在現實的人生里,怎麼會撿到這麼俗辣的爛角色?」點尊嚴也沒有。
「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
鷹眼一調,發覺她已然進入恍神狀態,根本沒在听他的諄諄教誨。
「小豬?」
「不要叫我小豬。」她愣望眼前端來的豐盛冰沙,中邪似地喃喃自語。「我跟你的交情沒到那種地步。」
「喔?」長指閑撢,剔除余燼。
「不要以為我從前跟你告白過,我就廉價到可以任你隨便利用!」
她突然爆出怒喝,所有壓抑的情緒被她一拳痛痛槌上桌面。不料一輛重型消防車正好鳴笛大作,自路邊粗暴駛過,摧毀了她尊貴的盛怒情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