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跟你們說啦。」範老哥臉上無奈,心里暗爽,非常享受被鶯聲燕語簇擁的快感。
「你們有什麼需要的,可以盡避說。」維祈反常的親切令在座幾名了解他底細的匪類為之冷顫。「我會盡我所能地幫忙。如果我有什麼不懂的,曉淑也會教我。」
「我?」縴縴玉指幾乎戳入喉嚨。干嘛又扯到她身上來?
「是啊,剛才擘餅聚會還好有曉淑在旁邊帶我,不然我還真會把餅和酒當點心給吃下去。」他笑容燦爛得令人睜不開眼。「我也是因為曉淑,才對你們的教會生活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那你的感覺怎麼樣?」姊姊妹妹們興奮哈拉。
「非常有意思,跟我在美國看到的不太一樣。」他故意忽視曉淑拚命要他滾蛋的暗示,侃侃而談。「他們的聚會很high,每個人又唱又跳又笑又叫,有點像搖賓演唱會或精神病院的集體抓狂,沒有你們這麼沉穩理智。」
「那是宗派的不同。」
「信的人太多了,難免出現雜七雜八的異端。」
「真的?」他大大展現好學的熱誠。
「對啊,你不知道嗎?美國可說是基督教異端大本營,一大堆古怪流派都是在美國發跡呢。像那個——」
曉淑沮喪地咬著果汁吸管,切不進大夥自十五世紀談起的宗教改革及啟蒙運動後基督教人文思潮等等的高級話題。她頂多像個村夫民婦般,只知道耶穌為她上十架受死,愛她到底,永遠與她同在。至於他們現在激烈討論的什麼教義正統性啦、牛頓的封閉神學觀點對三位一體論的誤解啦、當代新派神學過度高抬理性扭曲以神為本之原則而陷入人本思維的偏差什麼的……她只能頹然被晾在一旁,搭不上話。
早知道平常就多念點書……
她一出了自己的專業領域,就跟個智障沒兩樣。但是李維祈為什麼這麼強?什麼領域他都跨得進去,而且還超高桿的。
自從十年前被他匆匆一甩後,她就再也不想知道任何有關他的事,卻又忍不住窩在牆角,偷听老哥跟人打電話時哈拉到他的蛛絲馬跡。即使是片片段段的信息,她還是會無法控制地切切搜集。
叮是,知道他自研究所畢業後被他爹從矽谷逼去修金融學位有什麼用?知道他後來又被強制前往華爾街、待在摩根史坦利磨了兩年又有什麼用?知道他重返矽谷整天窩在實驗室里寫程式因而曾暴肥到一百多公斤又怎樣?
他高興寫程式就寫程式,高興玩金融就玩金融,要肥就肥,要瘦就瘦,還因減肥而狂練出一身令人羨艷的肌肉。有人就是天生這麼好命,在哪個領域都吃得開。然而,這些統統不關她的事。
她才不要對一個甩了她的臭家伙付出任何關注。他想吃回頭草,她可沒興趣被吃。此外,他重返家鄉後對她連續的密集攻擊,已經嚴重破壞她的生活規律,害她每天的生活里幾乎都會出現他的鬼影子。就算他本人沒顯靈,也都音容宛在,纏得她快腦袋爆漿。干嘛搞得好像他對她很有意思?
煩死人了啦……
「曉淑,你在偷笑什麼?」一旁的妖怪美少女樂樂愣愣瞻仰。「而且你臉好紅喔。」
「我?!」討厭,大家干嘛統統停下交談朝她看?「因、因為,我熱啊!」
她冷汗涔涔地僵笑著,甩揮手帕,努力避開李維祈意味不明的訕笑眼神。
「誰教你沒事發神經,七月天里一身黑黑的。」還高領長袖的咧。「我比較喜歡你平常那種爆胸族的小家子氣打扮——」
「樂樂,你乖乖吃東西!」曉淑快手將整團聖代冰淇淋一匙塞進對方嘴里,堵住她的口。
小人兒瞠眼嗚嗚嗚,飆淚掙扎。
曉淑好壞!
「活該。」大夥毫無同情地冷眼以待。「樂樂每次都這樣,大家在談話的時候她總是不專心,淨在那里扯些五四三。」早想把她一腳踢出去了。
「曉淑,你覺得呢?」
「我?我……是也覺得樂樂常會突然扯些莫名其妙的東西進來。」打斷重要議題。「不過這樣也滿可愛的,呵呵……呃。」
大家干嘛這樣怪瞪她?好像她跟樂樂是一掛的……
「我們是在問,你覺得美國共和黨主流勢力和保守基督教聯盟跟那些白宮政治精英們,他們對伊斯蘭世界提出所謂新的文明化專案,真的能取信於人嗎?」
啊?
「或者他們只是把輸出民主做為中東政策的一個目標?」李維祈善良地以全球戰略專家的架式提點。「其實背後真正動機是操控中東的石油?」
啥?
「我覺得他們的企圖太過明顯了。」旁人憤訴。
「對對,真、真的很明顯……」什麼東西很明顯?
「看!曉淑,你也這麼覺得吧?」果然,英雌所見略同。「他們的原則和利益根本是相互沖突的,所以明知埃及獨裁者殘酷鎮壓政治異議人士,他們卻還向埃及提供鉅額援助!」
「嗯,實在太過分了。」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太過分……
「他們過去還不是為了自身利益而扶植伊朗的獨裁者巴勒維,現在又聲稱自己是站在伊朗政治改革者的那一邊?」哼,無賴嘛。「這就是取代歐洲中心論的大美國主義?說來說去,他們不過是舊調重彈,自認教化這些伊斯蘭世界是白種人責無旁貸的負擔。」
「不過我們現在的看法也只是移植對美國之中東政策已有的評論,並不代表我們對這項議題真實的認知。」戰況陡然拉高到另一個層次。「台灣目前的毛病就是一大堆只會浮濫復制他人論點的嘴巴,說起來頭頭是道,還口沫橫飛比手畫腳的,好像自己是專家。這種過度的虛浮從政壇上位者一路傳染到市井小民,一堆人都在狂熱地鬼扯自己根本不曾深入研究過的議題,全民陷入病態的高燒里。」
「有病最好早點看醫生……」
「曉淑說得對,這個社會病了,需要醫生。但我們這些應該在世界中做光做鹽的基督徒又拿得出什麼好作為?不是拿信仰去包裝個人的政治野心、扭曲教義去合理化自己的偏差行徑,就是在教會里自己過乾乾淨淨的和平生活,缺乏對這個社會應該有的正面影響力。」
「對對對!」講得很好。
「曉淑,你自己的看法呢?」
「喔,這個啊。」咳,這方面的話題就比較好發揮了。「我雖然沒有深入研究過,但是從很多前人的榜樣來看,無論國父孫中山或宣教士馬偕——」
「曉淑,你要的激情羅曼史我今天有帶來喔。」
樂樂天真的一句嬌吟,凍結原本的熱絡人氣,當場砸了曉淑努力營造的精英形象。
連匆匆來去、暗暗傾听默默佩服的服務生們及鄰桌食客,都愕然轉頭矚目。
羅曼史?
而且還是激情的?
嗯?樂樂眨巴大眼東看看西望望。大家怎麼只顧著瞪曉淑,都不講話了?整間餐廳好安靜喔,涼涼的。
氣氛變這麼糟……那她來幫大家打個圓場好了。
「這整袋羅曼史本來不是我的,是智慧她結婚前送給丹雅可是丹雅她老公發誓要整袋燒掉所以被緊急送到我這里避難不過被我小叔搶走又輾轉流落到方斯華的牙醫診所而後趁麗心去定期復診就托給她再交還給我的。可是呢,我發現我老公對這種讀物很感冒,卻又很愛故意使用里面的一些花招對付我。再這樣下去,我恐怕這胎生完之後馬上又得懷老二了。你們想,結婚兩年生兩胎,一年生一個,這也未免太恩愛了吧?為了杜絕後患,所以我決定把這整大袋的羅曼史全部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