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來你對此相當興奮。」主持人艷然莞爾。
「當然。一四五三年的時候,就因為基督徒失守,使得原本敬拜基督的君士坦丁堡,改名變成敬拜阿拉的伊斯坦堡,直到今天。那段歷史我來不及參與,現在另一個關鍵即將來臨,我說什麼也不會錯過。」
罷稜的臉龐因這微笑,霎時綻放懾人的俊美光彩。
「你是因為從小就在教會,所以對這個議題格外投入?」
「不。」他垂眸沉寂半晌,斟酌中別具魅力。「一直以來我都處在相當功利的大環境,人們也多半只關心跟自己有關的事。美伊開戰,那是他們的事。北韓的核武問題和北韓人民連年的饑荒,那也是他們的事。越南的外籍醫師疾呼有不尋常的病癥出現,那也是他們的事。直這疾病變成席卷全亞洲的SARS風暴,跟自己有切身關聯了,才趕快費心留意。我過去也是那樣的人,只想到自己,眼楮也只看得到自己,那就是我的格局。」
「相當窄小的架框。」
他一勾嘴角。「而且窄小到就算我跳出去了,也是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直到在盲目追尋中踫到了一個轉機——」
她不想再听,擱下才吃沒兩口的榨菜肉絲面,結帳離去。
他和她已經是天壤之別,就別再讓她听見他們曾有的關聯。那會又讓她產生無謂的期望,幻想他們之間的可能性。
她拒絕和任何有老婆孩子的男人有所牽絆,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周遭的好友們處境也頗難堪。大家都知道郎格非和她是一對,不料他衣錦還鄉時,竟帶來兩份大禮︰快出世的孩子和快進門的妻子。麗心該置于何地?
但她很奇怪地,反應出奇的淡,好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他和她之間也沒什麼。以前那個一點點小事就會拚命鑽牛角尖的小人兒,像是突然消失了,變成人群中靜靜的、淡淡的一抹影子,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由于郎格非的聲名大噪,以及台灣媒體的一窩蜂窮追猛打,他返國後決定暫時不進教會,省得造成大家的困擾,等這陣熟潮過去了再說。
這樣也好,她可以完全和他保持距離。她也早就不用手機,既省錢,又清靜。
他有他的燦爛人生,她也有她的平淡日子,各自起頭。
「最近這幾個月還適應嗎?」總經理大人召她入朝覲見,親臨問政。
她乖乖站在總經理個人辦公室的大沙發前,鄭重點頭。
他之所以會在沙發座召見她,是因為他辦公桌上的書已經堆積如山。坐在那里,他根本看不見薛麗心這小不點。
「你現在手上的稿子還剩哪些?」
她盡量慢慢講,但還是不到十秒就講完了,顯然手上沒什麼東西在忙,閑得很。
「果然。」總經理大人這一嘆,嘆得她心驚膽跳。
他該不會想裁掉她這種涼快的冗員吧?
「總經理,請恢復我原來的行政事務!」她急道。「我——」
「我特地找個行政助理來,就是要幫你卸掉那些雜務。你還想回頭當小妹?」
她被低斥得不敢抬頭,只能默默絞手指。
「我不需要特地雇你來做行政工作。」
萬噸冰磚頓時砸到她頭上。腦中的唯一想法就是︰完了。才調整好心情,要開始一個人的奮進生活,現在卻連奮進的工作也沒了。她該怎麼辦……
只能回家靠人養嗎?
她已經無路可走了。她也沒有其它的專長,接下來只能去工廠當女工嗎?她這些年的努力究竟是在做什麼?
「你是做編輯的料。」
她仍在先前的恐慌中,根本听不見總經理大人的輕吟。
「我之前就懷疑你的工作分配有問題,現在把行政雜務一挪開,你果然沒多少編輯工作在手上。」
什麼?他講來講去到底在講什麼?
「等總編她跳槽以後,我才能重新整頓你的職務——」驀地,他淡然抬眼,竟看到她一副嚇壞的呆相。他沉寂半晌,沒力地感慨。
算了,沒必要跟她講前任總編是怎麼濫用職權,把行政事務全丟至她身上,壓得她沒有余地去發揮編輯才華。她只適合弄書,不適合玩這些人事傾軋。
「好吧,我直接問你一句。」他嚴峻瞪 。「總編去年跳槽前和你在餐廳談的那些話,是你真正的想法嗎?」
她听不太懂。總經理是哲學、社會學雙碩士出身,講的人話難免復雜……
「她去年離職前,不是找過你去餐廳長談嗎?她問你做一出復活節兒童劇的腳本要多少錢,你卻哇啦哇啦地拿巴哈來說她。」
她失聲驚叫,連忙捂口。總經理為什麼會知道?
「你們座位的花壇後面那一區,是我午休讀書的秘密基地。」天曉得他竟在秘密基地里听見大秘密。「那里是我的老位子,建議你沒事不要跟人晃到那里談秘密。」
「我不會,那家……太高級了。」好貴。
大人閉眸揉揉鼻梁,調節情緒。「我想再確認的,是你當時的說法。你只能用統一標準來做書嗎?一定要百分之百去拚,不能分個等級?」
她猶豫了一下,為難地搖搖頭。
「好,從這個月起,你升做繪本的專案主編,直接向我負責。」
她小口大張,呆若木雞。
什麼?
「之前我放手讓你們去執行,編輯部和行銷部通力合作的結果,竟然給我搞出這種東西。」他翻找出沙發書堆里的五本繪本,啪地一聲扔在玻璃桌上。
這不是她原本經手、卻又半途被踢出去的系列嗎?
「郎雁非這本的確賣得最好,也帶動了其它本的買氣。但是我沒辦法接受市場上的反應,再叫好叫座也一樣。」
她不敢講話。市面上幾乎都公認雁非這本是幾米的翻版,用來彌補他的出書空窗期。好好的一本創作,淪為二流的跟風書,出版界的名牌地攤貨。
「我當然希望出的書能賣錢,但是不能因此就砸了招牌,賣了理念。要賣錢,社里多得是其它書系可以去賣,卻不是拿這一套去犧牲。我之所以讓你們去規畫繪本系列,就是希望能建立口碑,出本像是一個出版者該出的書。」好歹他也是靠文學出版起家,銅臭味再重,也該有個限度。「你就照你原本的企劃,繼續執行繪本系列。行銷業務那里的聲音你不用管,負責專心把這個系列做起來就行。」
總經理大人雖然怒火猶存,她卻仍忍不住當場飄起來。
她可以照她原來的意思去做書?
「編輯的工作如果行有余力,就試試看自己創作繪本的腳本。」他隨手抓些別家出版的繪本蹙眉翻閱。「目前市面上不缺好畫者,缺的是好故事,你就照你去年寫復活節兒童劇腳本的感覺去創作,看看能不能搞出點名堂。」
「那、那出兒童劇……」
「我沒去,但我姊姊拿我的邀請卡帶她女兒去了。」天,她臉蛋紅到都快焦掉。「我外甥女看得很高興,吵著說她也要演兒童劇。」
是嗎?羞怯的小臉笑得好開心。
「如果沒有其它意見,那就這樣決定了。」他揮手攆人之際,順便撂下一句,「郎雁非的畫功不錯,配合度也高,只是這本書的執行不佳,把她搞砸了。你的繪本系列專案,不妨再找她合作,幫她重新規畫。」
她不自然地咽了咽喉嚨。「我會的,只是……我想,請別的編輯負責跟她聯系,我不太適合。」
「為什麼?」
「我不擅長跟她溝通,常常不小心惹怒她。這本繪本就是因為我跟她吵翻了,我才被踢出執行團隊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