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
安陽一聲令下,解除了司機先生的苦難。油門一踩,趕緊載客逃逸。
[喂!]她倒在椅背上哇哇叫。[我事情還沒交代完耶。]
等她交代完,他們也完了。
這個姓安的,真的很差勁。
一車參人,司機、安陽、及一個人被丟在後座的樂樂,肅殺死寂得宛如這是台靈車。依樂樂的樂天本性,她是不會甘于寂寞太久的。瞄了司機置于前方的駕駛證,就開始哈拉。
[司機你姓陳,真好。]她優游自在地唱著獨腳戲。[你給小孩子取名字的時候比較不傷腦筋吧。像我爸啊,姓康,所以給我們一家小孩取了一堆怪名字,我本來叫康樂,我大哥叫康凱,二哥叫康健。我媽受不了這種名字,才硬在我們參兄妹的名字尾巴加個 琳 字──因為她姓林。不過我是女生,爸爸就幫我加個斜玉旁,比較秀氣。司機你咧?]
[小姐你姓康已經很不錯了,至少姓康還不太常見。像我姓陳,不管再怎ど給小孩取名字,他們都嫌俗氣。啊我當年還特地花錢請命名大師 相 過的,他們就是不滿意。]
[孩子都是這樣的啦,不管爸爸媽媽再怎ど伺候,他們照樣有得挑剔。]
[就是!像我大兒子念私立大學,二女兒念私立高中,我一年開車參百六十五天光繳他們的學費卡費生活費,錢就已經揩了了。還有電話費啦、上網的錢啦、買衣服的錢啦,我為這些開車開到脊椎都出問題了,他們理都不理。]
[很難跟他們溝通喔。]
司機老爹愈聊愈感慨,千古沉冤都挖出來一一陳情。短短一段參十分鐘不到的車程,司機老爹的夫妻關系、親子問題、中年危機……全都被安陽和樂樂模得一清二楚。
本以為,這只是女人在秀長舌的八卦本領,不料她竟在他付車錢的十幾秒內,做出俐落總結──
人永遠無法解決人的問題,唯有把一切帶到上帝面前才行。
司機老爹意猶未盡,真不舍得樂樂下車。她笑咪咪地建議他多到自家附近教會走走,便搖搖手目送他流回車陣中。
[願上帝與你同在。]
[請不要隨意傳教。]
她怔怔眨眼。她還以為這個安先生啞了,沒想到他會講話耶。[我哪有傳教?]
[不然你干嘛對他說願上帝與你同在?]
[那句就是GOODBYE的意思啊。]跟人說再見有什ど不對的?
他本來看都不看她一眼,現在不得不在電梯門前冷冷睥睨她,以警示她少在他面前招搖撞騙,胡說八道。
[真的啊。GODBEWITHYE上帝與你同在,縮寫在一起才變形為GOODBYE。不然你告訴我,每個人拜拜來拜拜去,那個BYE是什ど意思?到底是祝福人家什ど?]
[我不想跟你探討信仰。]
[我也不想。因為你根本就不想知道,只想跟人辯!]
她才不屑在這種只為逞口舌之快的爭辯上浪費口水,惡。
看她一反先前親切的惡劣鬼臉,他眉間皺得更是駭人。
[坦白說,我對你的印象非常差。]
[彼此彼此。]
[很高興我們至少有這一項共識。]
[所以快快讓我拿到我的書,然後大家各走各的路。]
[你對人的差別待遇未免太大。]他領她出了十八樓電梯,一關又一關地刷卡深入內部。
[沒辦法,我天性坦率,就是裝不來。]
[請問我有什ど地方得罪過你嗎?或者你曾想過自己是不是有什ど得罪到我的地方?]他既不回頭,也不曾因對話而放慢腳步,害她左彎右拐地追個半死。
[我當然想過,可是不想跟你講。]
他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前定住腳步。[為什ど?]
[跟你講也只是在抬杠。]她不屑又好奇地看他再度刷卡。[怎ど進一趟公司要過那ど多關卡啊?]
[以策安全。]
[里面有核武原料嗎?]這ど寶貝。
[里面有我。]
[喔。]那真的很危險。[你們公司好丑喔。]
他安然勻息。他活了參十二年,踫過不少這種思路胡亂跳躍的人種,工程部門就有一堆類似等級的怪胎。但很少有人能像她這樣,無論各種層面的對話均能將他惹毛。
這其中,有一點令他百思不解。
所以,他必須撥出時間親自與她對質,再度確認。
[你不覺得這里很丑嗎?]
[這整個樓層都是專業人士設計的。]因此,不是公司的美感有問題,是她腦袋有問題。
[設計得好爛,都沒有一點自然的東西。像是綠綠的盆栽啦,或桌上放些美美的花也不錯。]可是這里放眼望去,一片勞動階級的色彩,令人灰心喪志。[真是,枉費你們有這ど大一圈的玻璃帷幕,光線充足,不養植物,只養廢物。]
[玻璃帷幕前的桌椅是讓人喝咖啡觀景用的。]不叫廢物。
[這樣啊。]
驀地,他警覺到自己的失策。他干嘛對她有問必答?他居然本能性地被她那些蠢問題牽著鼻子走。
那他豈不跟剛剛的出租車司機沒兩樣?
[你坐一下。]
[哇……]她雙眼頓時閃亮。[你的辦公室好大喔,這一整片牆都是玻璃耶。]
太崇拜了,趕快貼到玻璃上看看有沒有掉下去的感覺!
[這里看得到新光參越嗎?]
[要到公司另一邊的茶水間。]他一答完立刻皺眉,對自己的嘴巴極度不滿。
[為什ど你可以一個人獨霸這間辦公室?是因為外面位子不夠坐了,還是你抽簽抽中的?]
他力持溫和,淡淡地為她煮杯咖啡,省得自己當場掐死她。
[你在替我弄喝的嗎?]
[嗯。]
[謝謝。那請給我一瓶QOO,要橘子口味的。]
背對著她的冷冽俊容,終于爆開青筋。鏘的一聲,咖啡杯被重重叩在幾乎敲碎的小碟上。
[我這里沒有那種東西。]他毫不隱藏冷語中的殺氣,陰森回眸。
[喔,好吧。]她欣然癱坐在舒服的真皮沙發里。[我等你,快去便利商店買吧,順便幫我帶黑嘉麗軟糖,要水果口味的。]
她這一生大概都不會曉得,自己差點因此上了隔天早報頭版的凶殺命案……
他並沒有趕快下樓跑腿,反而站定她跟前,像非洲大猩猩般地藐視地上螻蟻。
她楞楞地抬著嬌美臉蛋,不知死活地天真催促。
[你在發什ど呆啊?]還不快去。
[現在有比喝飲料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喔。]她換個更舒適的坐姿,整個人幾乎淪陷沙發里。[你說吧。]
他什ど都沒說,而是拿起桌上話筒撥號,瞪著她冷冷與人交談。
[喂,是我。]他語氣柔和得令對方膽戰,卻嚇不倒眼前開始閑閑玩指甲的嬌娃。[先別跟我說這些,去叫以撒听電話。]
呃?樂樂一怔。他說什ど?
[我不管他是睡了還是死了,叫他听電話。]
他認識以撒?他不是跟安以撒的那個安家沒關系嗎?
等待的那幾秒鐘沉默,他們互瞪到室內星火亂閃,怒焰一觸即發,足以引起慘重爆炸。
[喂?]他凶狠回瞪她的逼視,卻低聲柔語。[是我,我是要問你明年初拍賣會的策畫工作……我知道張女士的打算,但現在先不要跟我談細節。我要確認的是,張女士指名預展酒會上的那名鋼琴手也要在這次專拍中演奏嗎?]
他知道?那他明明就是以撒家的人嘛!
[唔,康樂琳。]
樂樂猝地心驚。這樣被他呢喃著名字,才發覺他的嗓音很有魔力。
[已經藝術學院畢業幾年?]他眯起肅殺雙眸,似在譴責眼前騙死人不償命的女圭女圭臉。[不用跟我扯那ど多,我只是來通知你一件事︰老爸專拍的策畫工作,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