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恩還說什麼對她一見鐘情,說自己一定能認出她是誰,說什麼要向她下聘提親。
結果呢?看都不看她一眼,反去娶個毫不相干的女人為妻!
「別難過了,小舞。」元卿慨然拿出帕子,親手為抽泣的小人兒拭淚。「不如我來娶你吧。」
「什麼?」大伙齊聲怪叫。
「反正我們都沒人要,又一直被周遭的人催逼著得盡快完成婚事。我們倆若成親,所有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說得也是。況且元卿家和她家是世交,他和女乃女乃之間的感情更是熱絡,幾乎像是女乃女乃的另一個孫子。再者,她從小就跟元卿很熟,了解彼此的性子,絕不會出現像鳳恩這般傷人的錯誤與沖突。
「我們若成親,剛好可以把老福晉接到我家安養,你們祖孫倆就不用再窩在親戚門下委屈度日。」
小舞堅決地吸吸鼻子。「好,就這麼辦。」
至此,局勢在眾人的錯愕下完全痛定︰鳳恩娶華陽,元卿配小舞,禧恩成為皇子妃人選之一。大家各過各的生活,各走各的道,整個詩社,分崩離析,彼此再無瓜葛。
「我覺得,元卿貝勒此舉真正的用意,並不單純。」
「那當然,如今情況已不同以往。」
「別太得意,雖然目前我們這方的人在朝堂上聲勢日趨浩大,元卿貝勒和他那幾府的同黨逐漸失勢,但世事難料,誰強誰弱沒個準的。可別忘了,元卿貝勒那幫人也有過如日中天的盛世。」
「現在則是咱們的天下。」
「你也未免高興得太早。」一名男子在滿堂賓客中淡道。「元卿貝勒已經早你不知多久就明白敵我雙方對峙的局勢開始轉變︰陰陽易位、強弱易位、是非易位、正邪易位、生死易位、悲喜易位、神鬼易位。處在如此日漸衰敗的處境下,元卿貝勒向舞格格提親此舉,擺明了就是想利用她來扭轉劣勢。」
「說不通。舞格格雖然出身宗室,但一家早被削爵減俸,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根本沒什麼利用價值。」
「你若能看出這其中的價值來,那元卿貝勒就給你去當好了。」席間一名少女沒好氣地哼道。「你們再怎麼瞎猜也沒用啦,人家搞不好就是愛上了舞格格,兩情相悅到非得朝朝暮暮不可,所以就成親了。這麼簡單的事,還哩叭嗦地扯一大串烏拉屁做什麼!」
「喔……」旁人故作灼燒狀。「小心小心,她又開始噴火了。」
另一人無力地感嘆。「自從元卿貝勒講定親事後,京里的女人都變得格外暴躁易怒,不然就是一片愁雲慘霧。」
「你家也是這種情況?」
「啊,原來你家也……」一筆無奈的男人開始執手相看淚眼。
「玄武,你今兒個是怎麼了?」平日最愛鬧場的人竟格外沉默,一個人坐在窗邊對著藍天白雲發痴。「玄武?」
大伙不禁轉望毫無反應的男人。
「玄武。」叫人叫半天,他還是沒回魂,干脆改吼︰「鳳恩貝勒!」
鳳恩仍舊神游太虛,直到兩個多時辰後,曲終人散,月華初升,他還是一樣的姿勢,遙望熠熠繁星。等他慨然一嘆,轉望廳內時,已是三更半夜,好夢時分。
「咦,大伙呢?」
「早各自回家睡覺去了。」伏在案前雕鑽著玉璽的主人頭也不抬地應著。
「你在干嘛?」鳳恩無聊地步向他。
「我才該問你在干嘛。」那人刻得甚是用心,奏刀間,字字充滿書法的靈活氣韻。
「你幾時聞到開始玩篆刻的?」
「你又是幾時閑到開始學會發呆的?」
鳳恩深深吐息,癱入那人身旁的大椅。「真是太閑了,閑到成天盡想著如何讓自己很忙。」
「太能干了顯然也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我需要強勁的對手來刺激自己。」
「可惜以前那個讓你恨得牙癢癢的對手,如今已無法與你勢均力敵。」
「我不覺得。」鳳恩狀似慵懶,卻眼神精睿。「元卿貝勒不是變弱,而是收斂起來了。當與人對戰時,最危險的不是步步逼近的敵手,而是在纏斗至最高潮忽然後退的人。」
「搞不好對方真是在準備月兌身。」
「元卿貝勒不是,他的氣勢完全不像個撤退者,而像背後別有陰謀的陷阱。」
「很有意思。」那人放下刻刀,對視鳳恩。「請問,你迂回了半天,何時才打算講重點?」
「我不是正在講元卿貝勒了嗎?」
「何不順道也講講他娶走的那位女人?」
鳳恩倏地皺起老大不爽的臉皮。
「啊,對了,她叫五格格是吧?愛新覺羅家行五的小妖姬。」
「誰給她取的狗屁綽號?」她算哪門子妖姬!
「沒辦法,誰教她讓男人看了就忍不住‘起立致敬’。」反正此刻也只有兩個男人在場,講話也就用不著忌諱什麼。
「你們是沒見過女人是嗎?那種貨色也能看得性致勃勃。」
「是啊,大伙的確比不上你清心寡欲,滿意了嗎?」
鳳恩不屑地哼著靠向椅背。「她也只有臉能看,天曉得那身衣袍底下塞了多少包子饅頭假作曲線婀娜。平時講話結結巴巴,在我背後跟人喳呼時卻口齒分外伶利,典型的碎嘴婆子、三姑六婆!」
「你觀察得還真徹底呀。」那人夸張地詫異著。
「是她一直陰魂不散地在我身旁出沒,跟人打听這個打听那個,站在我面前時又扭扭捏捏、嗯嗯啊啊,好像我看她那張快燒熱了的臉就應該知道她在想什麼。所有曾跟我說媒的對象里,就屬她最別扭、最皮厚!」
「你的記憶力真好,連我都不記得你曾對其他求親者有這麼強烈的印象過。」
「因為印象惡劣得令我沒個難忘。」
「所以娶個平平板板的華陽格格為妻?」
頓時,鳳恩陷入凝重的沉寂。
「抱歉,我措辭不當。我應該說,因為你對嬌艷火辣的小妖姬沒興趣,所以只好娶清秀平淡的小泵娘為妻?」
「華陽她……我對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哦?」那人眉毛眼楮都快飛起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戰將也有沒把握的時候?」看不出那華陽格格竟如此身懷絕技。
「我所謂的沒把握,是說我不太確定她的身份。」
「瓖紅旗,富察氏,父親爵位郡王,朝中內大臣,政績平平,一如他女兒的姿色。不過一個人能夠平淡到讓人感覺不出他的存在,又能讓自己過得舒舒服服,無功也無過,算另一種精明角色。」
「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你到底說的是哪個?」
「我好像認錯人了。」
「什麼?」
鳳恩受不了地大吼一聲,壓著太陽穴埋頭咬牙,半天才冷靜下來,把他與神秘佳人的事全數吐露。
「我以為華陽就是那女孩,不但聲音一樣,口氣一樣,我探問的一些細節與隱私,她也都回應無誤,但……真他媽的我老感覺不對勁。」
「這就是你太少跟良家婦女打交道的下場。」
鳳恩瞪著一副「再賣關子就踹給你死」的凶狠表情。
「女孩子家在心上人面前難免會有點走樣,說話不像平常、想法不像平常、連神情也會不像平常。所以小泵娘們對誰動情,旁人看一眼就明白。」
「談感情怎麼這麼麻煩?」
「誰教你向來只談激情。」
鳳恩懊惱地癱直長腿仰頭嘆息。「我一直在想,我這個親是不是求錯了。」
「想悔婚?」
「沒的事,只是覺得黑暗中的她比平日來得可愛。」
「你們成親後少點燈不就行了。」
鳳恩懶得唆,起身就走。
那人輕笑不已,在鳳恩身後吟道︰「你總算從以前成親的陰影里跳出來了。」還以為他這輩子絕不會再踫成親二字。「反正你也開始飛黃騰達,撥點閑情出來為愛傷傷腦筋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