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你是懂我的。」她絕望地閉眸深呼吸。「結果你竟把我當個庸俗女子看待,以出嫁為終身大事。」
「我也以為你是懂我的,會明白我在這背後的苦心,結果你卻用最庸俗的角度看待,認定我就只是在嫁人了事。」
「表哥?」
「你回去吧。」
「等一下,表哥!」她慌了。「我不懂你剛才說的意思。」
「我也不懂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已經住在‘白虎’府邰成了‘白虎’的人,為何還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不敢坦言?」
他知道了!冰雅渾身血液瞬時凍結,意識墜入谷底。
他已經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
「虧你剛才還在人前演得有模有樣。」他冷峻地一掀嘴角。「月兒,演戲的雖然是瘋子,看戲的可不一定是傻子。別以為我眼楮不行了,就開始在我面前睜眼說瞎話。」
「我沒有!」她急得差點掉淚。
她知道表哥眼楮受創的秘密,也一直從旁掩護著他故作視力正常的演技,更明白毀了他雙眼的元凶就是「四靈」.但她真的沒有因此而愚弄他!
「我看見光明的時日已經不多了,等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黑暗,一輩子的不見天日。
我還能依靠什麼、還能相信什麼?而你,卻在這種節骨眼上跟我玩游戲。「他的連連輕笑听得冰雅椎心刺骨。
她明白表哥的感覺,她失去記憶時就嘗過這種深遠無邊的茫然與恐懼。加上表哥原本可以漸漸復原的雙眼轉而急遽惡化,那種由希望掉入絕望的重挫,更令人難以承受。
元卿的笑聲漸趨和緩,神情空洞,終而橫掌覆住雙眼,輕聲嘆息。
「對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要瞞你。」
「別說了。」她努力眨著眼楮,咬緊牙關,不讓情緒決堤。
許久,兩人都沒有聲息,無所動靜。
「抱歉。」
冰雅失神好一會,才意識到那句低吟確實來自元卿。
他癱靠入椅背,仰頭閉目,似在冥想什麼,又像正倘佯在大地,仰望天際。
「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她竭盡所能地不發出一點聲音,讓感傷由眼眶悄悄滑落至前襟。
元卿茫然思索,忽然咯咯笑起。「看來我的眼楮還未失明之前,心就已失明。」
「表哥。」
「‘白虎’的事,我不該責怪你,畢竟你是為了替我探消息才會意外負傷。」她又何嘗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或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拖你涉入這圈子。」讓她陷進危險里。
「如果你當年不拖我下水,我會更恨你。」
他微愕,轉望殘破的影像。
「在‘四府’里,好歹我也是個有點用處的小棋子。若你當年不拉我一把,我至今很可能仍是個沒用的小九,只能用來嫁人生孩子的工具。」
「那也是種幸福。」
「可是我拒絕接受這種無知的幸福,一輩子靠男人來肯定我的存在。」
他慨然捏著鼻梁蹙眉沉思。「失去清白的事,你怎麼說?」
她的強硬突然瓦解,陷入難堪之中。「我不想說。」
元卿的雙眸忽而犀利起來,瞪得她手足無措。但縱使親如兄妹,她也不敢將如此私密的事搬上台面。
「月兒,‘白虎’對你來說太危險,他不是你能踫的男人。」
「我會小心。」
「還是不肯死心?」
冰雅從頭燒紅到腳趾,捏緊小拳穩住冷靜。「我沒有必要因為敵人太強就退縮或死心,我寧可繼續戰斗。」
「我不是指身為敵人的‘白虎」,而是身為男人的’白虎‘。「
「不……不管他是何種身分,與你對峙的,就是我的敵人!」
元卿了然地斜倚扶手,支著額角審視。「‘四府’里面,以敬謹親王府的我與他們沖突最直接。我擔心,他們會以與我最親近的你做為攻擊目標。」
「我不會拖累你的。」她沮喪咕噥。
他深嘆。「我不怕被你拖累,相反的,我很期望能被你拖累。」
冰雅怯怯迎上他朝她伸出的雙手,任溫柔的大掌分握住她冰涼的柔荑。
「月兒,你永遠都可以拖累我,被你靠著,我一點都不嫌累。我知道你很努力,連天魁師父都為你難得的天分與聰慧傾倒。可只要是人,都會有脆弱的一面,你不必在我面前時時逞強。我不也把我最不想讓人得知的真面目與你分享了?」
這倒是。表哥的家人及朋友,幾乎沒人知道他視力惡化的事,只有幾個協助他偽裝的密友了解實情。她正是其中之一。
好幾次,她听見旁人批評表哥愈來愈不友善,她就好想挺身反擊。好幾次,她私下瞥見表哥一人承受著視力崩解的痛苦,她就好想哭泣。
她好想為他分擔些什麼,卻發現自己連該做些什麼都不知道。
「你只要這樣陪著我,就夠了。」他透過交握的手融入她的心。「每個人都需要伴兒,陪他撐過脆弱的時刻,才能補足元氣繼續奮戰。」
是嗎?她對表哥來說有那麼大的作用?
「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涉險。」
強烈的力量頓時貫穿冰雅,沖擊著她的意識,有如剎那間被熾熱的光亮全然籠罩。
她很重要,她在優秀的表哥眼中非常重要!柔軟的小手緊緊地反握著他,傳達著無法言語的震撼與激動。
「月兒?」
她是重要的,她很有用!
元卿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堅定地握著她的手。有些話想對她說,卻又覺得不是時候,只得收回。
幾天後,他便與查辦鹽務的朋友南下、親赴揚州搜索冰雅所說的兩封重要信函,看看是否能一舉抓住鹽梟把柄。
冰雅決定,自己仍然要做顆稱職的小棋子,發揮她對‘四府’的功用。不管師父想要如何將她拴為庸俗的無能妻子,也不管表哥打算如何勸她月兌離這圈于,她絕不退縮!
至于她的感情……冰雅苦笑。夠了,她已放縱過自己的感情一次,也認清自己多沒看男人的眼光。不必再陷溺了,還是以公事為重吧。那段旖旎時光,在她恢復記憶時,就已決定統統忘記。
春陽暖暖普照遍地融雪,走在市街上,雖然到處濕濘、攤販喧鬧、行人雜沓,她卻昂首闊步,篤定地邁向她的方向。
若想幫‘四府’穩住陣腳,就得繼續她失憶前的秘密行動,探查‘四靈’。表哥一直對‘四靈’這幫神秘人物有不祥之感,卻又模不透他們是敵是友、來歷為何。縱有消息,也太過片面,實在不利于行事。
決定了,就由此著手,也讓表哥和師父看看,她的價值並非僅在嫁人生子……正盤算到一半,冰雅就被遠處的驚叫混亂打斷。發生什麼事了?
一輛二馬轎車瘋狂沖過大街,無視街上的熙來攘往,凶猛直闖,剽捍地疾速前行,嚇壞沿路行人商販,許多人閃避不及,跌成一團。
「哎喲我的媽呀!」
「快走開!這馬車發狂了,前頭的人快閃呀!」
「寶寶!寶寶!‘」
「快把孩子拉回來!」
驚險的場面引爆一片混戰,街上的吵鬧與尖叫聲如潮浪般由這頭卷往那頭,沿街恐慌。
「等等,快幫我一下!我的餅鋪——」
砰聲巨響,漫天灑下酥脆的熱餅,墮落地上,被怒馬踩個稀爛。翻倒的餅鋪推車高高地轉著主輪,底下壓著沉寂的小販。「救命哪,趕快逃哇!」
「出人命了!」
突然間,車門在急駛中敞開,抓了路邊一名老太婆入內就猛力合上,暴風般地橫掃而去,消失了蹤影。
「這……哪里來的瘋子?」
「怎麼回事,它抓了老太婆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