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三昧痛心低嚷,在黑暗的亂局中緊箝著他。「你娘辛苦把你生下,不是為了讓你把寶貴
性命送給這些混帳!」
「我要報仇,我要‘四靈’還我公道!」他形容蒼冷地痛切咬牙,顫然起身。「他們虧欠我的,我
要他們還回來!這筆帳、這個恨,我要他們加倍奉還!」
「格格!」三昧護著他閃過一記亂刀揮砍。
寶兒狂野地嘶咬襲殺,原始而野蠻的攻勢全無章法,卻狠準精猛地撲擊每一個咬殺目標,態勢千變
萬化,無從應對,整團人猶如跟只不知名野獸戰斗。
「三昧,帶寶兒走!我要徹底毀了這里!」雍華不顧淌流滿身的鮮血,傲然佇立。
「格格,你還不明白嗎?你真正恨的不是‘四靈’,你處處刻意反抗的也不是‘四靈’,而是你的
案親!」
不,他沒有!他從沒恨過父親,也沒違逆過父親!
「是他糟踢你的一生,作賤你的靈魂,不是‘四靈’!」三昧抱著他跪地痛聲哭泣。
沒有,阿瑪從沒那樣對他!
「你不肯恨父親,不願恨父親,只好恨‘四靈’。但你這樣玉石俱焚有什麼用?你對得起懷你九月
的母親嗎?你對得起她當年冒死帶你逃離北京嗎?你處處顧念你不仁不義的父親,為何就不想想你的母親?!」
混亂的瘋狂刀光中,小小身影發出一陣劇烈獸嗥。
「寶兒!」雍華立刻沖入亂局中。
「格格,帶寶兒走,這里由我來頂!」
在三昧的突圍下,雍華終于抓住肩部被砍傷的小身子,她卻失去理性一般,拚命嘶咬掙動,不肯就
範。
「寶兒,是我!我是雍華!」
她恍若听不懂人語,如受困受傷的野獸般猛烈反擊。
「寶兒!」
她發不出一句人類的語言,狂野地嗥吠亂咬,冰藍的雙瞳錯亂而不見人性。屋外更不知為何引來一
大群淌滿白唾的野狗,如狼似虎地殺入屋內攻擊。
「寶兒!」他狠狠將她卷入懷中,死不松手。
「她畢竟認得主子的心,你不肯活,她當然會有所感應。」三昧勉強自混戰中擠出空隙。「快帶她
走吧,格格,快走!」
「我不能就此罷手!」
「你必須就此罷手!」三昧渾身是傷他狠箝雍華肩頭。「趁局勢尚未亂到不可收抬,你罷手,‘四
靈’也就沒有立場追究。不要完全斷了自己的後路!」
「我不需要後路!」他憤吼。
「可是寶兒需要,她需要你。在這世上,她也只能靠你。」三昧柔聲低吟。
寶兒,啊,他的寶兒。感受到她嗚嗚咽咽的細小掙扎,彷佛在亂世洪流中尋求庇護的小動物。她只
能倚靠他,他的寶兒!
她的掙動有如他心髒的跳動,她的體溫有如他人性未眠的溫度。他還活著,他還是個人,他還有份
生命可以守護。
「格格,走!」三昧猛然反擊背後殺來的攻勢,與敵陣殺絞成一團。
「寶兒,我們走!」他咬牙抱起蜷成一團自衛的小小身子,提刀奮戰。
她緊緊蜷在他懷中,似乎听不懂人語,卻懂人心,乖乖任這個胸懷帶她到安全之境。
「我帶你離開這里,永永遠遠月兌離這團污泥,開始我們的新生活。好嗎,寶兒?」
他不斷喃喃自語,保持清醒,縱使自己已血流滿地,依舊涌出源源不絕的戰斗力,悍衛他的寶貝。
「走吧,寶兒,有我守護你,什麼也別擔心。」
她安然憩息在他熾烈的心跳里,沉溺在他醉人的低語。
三昧滿意地傲然遠眺離去的背影,拉開衣裳面對這一團瘋狂戰局。
「我三昧尊奉格格指令,徹底毀滅這里!」
幾名眼尖者看清他衣內捆了滿身的火藥,駭然驚叫。「住手!不準輕舉妄動──」
一聲劇烈爆響,炸毀整座院落,霎時紅光滿天,烈焰四起。「四靈」的最後一處分部,徹底夷為平地。
△△△
「然後呢?那個大羅剎和小羅剎有沒有死掉?」
「不知道。」大群專注的村夫民婦老老小小中圍著的說書人道。「後來听說正邪兩派人馬都趕下南
方搜尋大羅剎,認為能干下如此轟轟烈烈慘劇的人才,放了太可惜,同時他們也想搶奪小羅剎。」
「用來威脅大羅剎乖乖听他們的,對吧?」一名瘦少年叫道。
「或許吧,但他們真正的企圖,恐怕是小羅剎的那顆腦袋。」
「為什麼?」
說書人一笑。「你們難道沒人想到,小羅剎為什麼會背出四法王經、卻一個大字也識不得嗎?大羅
剎為什麼會特地去謝謝那個瞎眼貝勒送給他一個曠世奇才呢?這小羅剎曠世在什麼地方,又奇在哪
里?」
「因為她很漂亮?」一個胖少年天真道。
說書人咯咯竊笑,努力拉回超然形象。「其實,她是奇在有個听人讀一遍,就能全部背下的怪腦
袋。」
「真的假的?」眾人嘩然。
「哎呀,听說西村的霍老板就有這本事,帳本只要听一遍就什麼爛帳都記得一清二楚,賴也賴不
掉!」
「我家三嬸也有這本事,她連三十年前她大嫂的表哥的小泵的兒子的未過門的媳婦的姊姊的手帕交
曾經跟她傾訴偷人的事,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我好像也有這本事!我記得我那口子年輕時跟我講過的每一句肉麻話。」
「你們還听不听故事呀?」說書人都卯了,眾人卻忘我地熱情宣揚各家專長。
「那個大羅剎這樣不是很笨嗎?離開了那麼舒服的王府,那麼多金銀財寶,那麼多人伺候的日子,
到處逃亡,多慘哪。」瘦少年嚷嚷抱怨。
「那些東西,是將他捆在地獄的枷鎖。如果拿來捆你,你會很快樂嗎?」
「那……那可以改成捆在天堂啊!」他硬辯。
「在天堂,需要任何東西捆綁嗎?」
「那那那、那個……」
「只要保守著你的良心,無牽無掛,哪里都是天堂。」
「我听不太懂。」胖少年憨憨咕噥。
「听不懂沒關系,給錢就好──」說書人正要伸手,冷不防腦袋被只鐵拳扁到。
「又胡鬧什麼?」
「啊,華公子!」眾人突然痴狂地擁上去。「您看好樓上那名客棺的病啦,可以也順道替我們瞧瞧
嗎?」
「是啊,我這牙疼了十多年,一直醫不好。」
「我這腰骨近年來常常作怪,站久坐久都酸疼。」
「我我我那口子最、最近都不跟我好了,您您您也幫他瞧瞧是啥毛毛、毛病吧。」
「華公子,我女兒老大不小了,一直沒人要,能不能請您醫醫看是怎麼回事?」
「華公子──」
「走開走開,別死纏著我的人不放!」說書人悍然轟開煩死人的大群蒼蠅。
「你這瞎子逞什麼威風,咱們是找華公子醫病又不是找你,羅唆什麼!」
「剛剛還說了一個很爛的故事想騙錢。」
「一定是看華公子俊美絕倫、醫術高超,就想佔他便宜,拿他當搖錢樹!」
「亂講!你們統統給我閉嘴!」說書人連打帶罵地殺過去。
「華公子……請等……」樓上連忙踉蹌奔下一個受傷男子。「我還沒付你錢……」
他冷峻的容顏微揚。「你有錢嗎?」
「沒……沒多少。」受傷男子慚愧道。
「沒錢就別逞英雄,回房歇著,別糟蹋我才幫你上好的藥。」他漠然繼續和掌櫃的結算自個兒房
錢。
「但你昨兒個替我打退的可是‘四府’的追兵,你這一得罪他們,恐怕……」
「我只是救重傷的人,管他官府冥府臭豆腐。」他不耐煩地排開眾人的激情擁戴,拎過陷入混戰中的小小說書人。「上路了,你還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