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要砍我的頭了?」
她不確定自己是否真有說出這句話,因為她並沒有從自己顫抖的唇上听見任何聲音,薩蘭也沒有任何反應。
「薩蘭。」安神父實在不忍看虹恩被嚇壞的模樣。「你不會斬殺虹恩,對吧。」
他不回話,始終盯著她,仿佛面臨與她訣別的剎那。「你不會的!」安神父甚至帶有譴責的意味。「你不是說你其實並沒有殘殺
那些無辜少女嗎?你當然也就不會殺虹恩。」
「我會,她就是我真正要砍的唯一腦袋。」虹恩眨著無法回應的大眼,感覺自己在逐漸凍結。她的血液凍結,渾身動彈不得;她
的肺凍結,無法呼吸;她的心凍結,無法感應。
她完全淪陷在扭曲的異境里。
「你唯一要砍的腦袋?那你之前砍的算什麼?那些無頭女尸的腦袋在哪里?」安神父忍無可忍。
「在我身上。」
一時間,安神父還以為這是漢文的某種成語。他听得懂,卻無法理解。
「她們的頭,一直放在我身上。」
薩蘭空茫地凝視著虹思,由衣襟里抽出一張如信函般的符紙,朝下一倒,掉下八、九個白紙剪成的小小人頭,頸口邊都是俐落的
刀削痕跡。
「這……這些是……」安神父和月嬤嬤都呆住。
「這就是元卿布的陣。」
阿爾薩蘭砍的全是紙人?
「衙門仵作那里的九具無頭女尸又是怎麼回事?那些可是貨真價實,由多名仵作親手檢尸的血肉之軀啊!」月嬤嬤驚叫。
「元卿布陣的關鍵很簡單,就是不要相信你的眼楮。」薩蘭冷道。
「那……,你也可以用這個方法保虹恩一命。」安神父雖不贊同這些奇招異數,但眼前救人要緊。
「我能怎麼保?現在連我們都確知虹恩就是該斬殺的目標,元卿豈會不知道?」阿爾薩蘭終于火氣爆發。「如果我有辦法,我會不救她嗎?你們誰有更好的主意,你們來教我吧!」
他憤恨的擊掌打得桌面杯碗叮當響,惱怒的身影背著大家,氣焰逼人。
虹恩的心被他的怒火消融,化為一股暖暖熱流。
薩蘭不願殺她,舍不得殺,卻不得不殺。如果他對她沒有感情,就不會如此痛苦;如果他夠狠,就不會有這些掙扎。
「若我真的注定得被斬首,我會根慶幸你就是那名劊子手。」
薩蘭不確定自己听到什麼似地回頭,攢眉瞪視。她與他對望,望人彼此的靈魂,猶如面對著鏡子。她的心底映著他的孤單,他的靈魂映著她的脆弱。
「我覺得我已經很幸福了。成為你的妻子後,我所有的願望都實現了。我……有自己的家、有親人、有朋友,還有了可以生孩子的夢想。」她硬生生地揚起堅強笑容。
「就算現在就離開人世,我也沒有遺憾。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
「虹恩。」安神父無法忍受。「別說這種喪氣話,事情還沒有走到盡頭,多得是轉目余地,不要就此放棄希望!」
「事情哪還有轉圜余地!都已經擺明了王爺除了殺她一途,無路可走。」月嬤嬤低喃。
「你可以不殺,你可以帶著虹恩逃!就趁現在事情尚未鬧大,趕緊帶她逃吧。」
「沒用的,安神父。虹恩無論怎麼逃,都逃不出籠罩著整座京城的陣法結界。」薩蘭痴望著榻上脆弱的小身影,「我若不殺你,
死的就將是元卿。」。
「蘭福晉是你的妻子,你當然舍不得,可元卿那只狐狸又不是你什麼人,還顧忌什麼!」月嬤嬤巴不得砍了那家伙。
「他救過我一命。」薩蘭堅定地向虹恩聲明。
虹恩深深地望著他,緩緩放下了所有怯、擾慮,綻放令他為之目弦的笑顏。
他幾乎不敢相信他在她眼中看見崇敬的光芒,仿佛他是高貴聖潔的英雄。她的引以為傲,她的痴心仰慕,全都毫不保留地展現在
那雙晶燦大眼中。
他的意識差點被胸中一波波熱瀾溺斃。從沒有人給過他如此珍貴的無形冠冕,也沒想過這徽不足道的眼神會帶給他這般強烈的沖
擊。
虹恩,虹恩!
他亟欲搜尋適當的字眼,告訴她他此刻的感覺,可是他該怎麼說?他要說什麼?那份意念隱隱約約,無從捕捉。
「難道虹恩真的非死不可嗎?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安神父的感嘆打醒他的心。
「最能保護她的就是蘭王爺,偏偏非殺她不可的也是蘭王爺。」月嬤嬤無奈哼笑。
「還有人可以保護她。」薩蘭一句話楞住所有人。虹恩痴痴等著他的下文,那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依賴,讓他緊握鐵拳痛下決
心。
「你回克勤郡王府去吧。」
她有如當場被他一斧劈為兩半。「你……要我回去?」
這就是他的答案?
「她娘家有能力保護她嗎?」安神父懷疑有人能與薩蘭的身手相抗衡。
「她娘家那窩鼠輩或許沒本事,但她大哥的能耐,綽綽有余。」
「我不去!」虹恩堅決聲明。
「虹恩……」安神父婉轉相勸。
「我嫁進來之後,就是蘭王府的人。這里就是我的家,我沒別的地方可回。」
「別在這時跟我耍脾氣。」薩蘭漸漸沉下臉色。
「我不要靠別人保護,我要跟你在一起。萬一……我真的出了什麼事,我最後一刻只想要你陪著我!」
「你除了顧慮自己的感覺,也想想我的立場好嗎?」他咄咄逼進。「你要我如何天天面對一個會死在我手里的人?你要我如何殺自己手無寸鐵的妻子?」
「可是……我不要離開你。」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任性。」他的暴喝震得她整個人一跳。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抖著小手強作鎮定。
「可是患難夫妻,就是要在一起,才能共渡難關。我不能丟下你一人去面對……」
「你如果真為我著想,就該盡快趕往克勤郡王府,別擾亂我的立場。」
「我沒有擾亂……。」
「你既是我妻子,又是我任務上的眼中釘,是我必須斬殺的對象,又是我非得保護的人。你說,我到底該如何自處。」
「我知道你的處境很為難,可是……。」
「我從你醒來的對候就想問你,你的出現到底是不是某種刻意的巧妙安排?」
「薩蘭?」
「這如果全是巧合,未免巧得太離譜。如果是預先籌劃好的計謀,則真的十分高明。能把我逼到今天這種兩難地步的人,我實在
佩服。」
「你別把事情想得太復雜……。」
「為什麼我要娶的人會臨時更替,為什麼我會娶到一個被人暗中掩飾身份的奇怪少女,為什麼我會這麼湊巧地娶到我最該殺的
人,你不覺得巧合太多了嗎?」
「薩蘭……。」
「你的出現讓我想到一句話︰愈是危險的地方,愈是安全。我覺得隱隱之中似乎有某種計謀,正是跟著這個方向走。所以你會被
嫁到這最危險的劊子手之家來,因為這里最安全。」
「我知道你只是想逼我回去,但……」
「是不是有人料準了我絕對對你下不了毒手,恩!你是不是也為了這個目的而拼命引誘我,制造我的不忍心?」
「我沒……」
「虹恩,巧合是當然的,但過多的巧合,就象征著某種陰謀。」
「別這麼說!事情……」
「你最好暫時離我遠點,讓我重新思考這整個騙局。你在這里,對我只是干擾。或者這正是你執意留在這兒的目的?」
「我不要回去,你騙不了我的,我就是不回去。」她強硬地哽著喉頭瞪視他。「你是故意用話欺負我,我不會上當,我絕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