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滿人。」
她在北京老家里,是否常和姊妹們如此長談?
「他沒有剃發耶,輪廓好深,就像西洋傳教士那樣,說的話也很奇怪,我完全听不懂。但我很確定他是在喊救命。」和海東青在夢里驍勇善戰的猛勁相比,那家伙幾乎只會哇哇叫。
她在退縮,慢慢地疏離任何有關這個家的事情,也不願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例如,如何改善家人間的關系吧。那他和她之間的關系呢?
「為什麼我沒有辦法接近那個夢?只能遠遠看人家痛苦卻無法伸出援手,這感覺很不舒服。」
「玲瓏。」
「所以我想去寺里走走,看能否問到一些解決之道,順便替你家的亡靈超度。」她俏皮地笑一下。「這就是有陰陽眼的好處,可
以看到‘人家’有些什麼需要。你家一定出了不少武將,很多亡靈都是一副魂斷沙場的模樣。」
「不是我家,是我們家。」
她努力若無其事地聳聳肩。「也對,就照你的說法吧,我沒意見。」
「你不是向來有很多意見?」
「既然已經嫁為人婦,就該多學著如何順服,總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吧。」
海東青臉上大疤隱然抽動。「你在跟我計較剛才的事嗎?」
「怎麼會?」呆板的笑容逐漸消沉。
「剛才我沖口說出一些話,措辭不是很恰當,但我沒有拿你當外人看的意思。只是你有你的建議,我有我處理家務的慣用方式,我沒辦法在一瞬間改變我二十幾年來的習慣,你要給我時間去適應。」
「你處理得很好,真的。我沒什麼持家的經驗,建議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別太介意。」
「謝謝你如此順服。」他惱怒地咬緊牙關。「現在可以回到我們該談論的事嗎?」
「可以啊。」她垂頭低喃。「可是我整理東西弄得好累,只想好好休息,而且明天還有好多事要做……你直接把結果告訴我就可以,不用討論了。」
「你不是要我尊重你的意見嗎?」
「現在沒什麼意見了,一切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她再度打疊起精神。「啊,以後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的計劃多得幾乎填滿所
有時間。家里的事全權交給你就行,我相信你會打理得很好。」
「玲瓏。」
「喔,還有一件事。」她爬上床榻後急忙轉身,淘氣地擠出個笑容。「很抱歉我剛才在大廳上公然頂撞你,我下次會改進的。這
次是真的會改進,絕不食言了。」
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去,縱使床幔已經隔絕了她的蹤影。
他想沖上去掀起床幔,狠狠地搖醒她,大聲咆哮他要的不是這樣無條件順服的好妻子。那他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已經成功地馴服
這個傲慢的任性丫頭,為何他一點喜悅、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他方才一直想吼回她原來的脾氣,叫她別再作戲。她那雙紅腫的眼,卻讓他的話始終卡在喉間。
「媽呀,冷死人了!」錦繡穿得像只大熊似的,仍不住環胸發抖。「這大雪天的,干嘛要跑出來行獵?」
「天氣已經算是好了,沒大風沒下雪,難得的出游好機會。」玲瓏騎在馬上樂得像被放出籠的小鳥。
海東青受其他王府的貴冑們之邀,諸府人馬相約一同出外行獵。通常這種場合女眷們不會參與,海東青卻出人意料地帶著她同
行。
「我看他八成是為了討你歡心。」錦繡不耐煩地擦著鼻水。
自從那次晚膳糾紛後,玲瓏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里,偶爾去寺里走走,用膳時間沉默而低調地和家人踫頭。像只被關入小小籠子里的金絲雀,毫無生氣。
「看!錦繡,有人在河上拉橇,居然還可以在河上騎馬!他們不怕冰面破掉嗎?」她從一出門就一直興奮地嘰哇亂叫,什麼事都新鮮得不得了。
「那點玩意兒算什麼。河水一旦凍結起來,千軍萬馬奔馳其上,那才壯觀。」
「費揚古?」玲瓏不解地瞪向朝她騎過來的小叔。「你怎麼沒和海東青在一起,你們男人們不是要談什麼西征的最後大計嗎?」
冬日行獵,也不過是個幌子。
「談?」費揚古俊美的臉上露出一抹訕笑。「我有那個資格限他們談嗎?」
玲瓏順著他下巴揚起的方向看去,一群看似將領架式的人們全駕馬聚于一處,懾人的氣魄將他們與外邊的人隔為兩個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個嚴厲、尊貴、高高在上、統御大局的權力圈子,海東青嚴然是這團權威漩渦的重心,威武而冷冽不可親近。
「我若跑過去加入他們的陣容,就會像小狽闖入獅子群一樣滑稽。」
玲瓏不確定他話中是否帶有嘲諷。「如果你想加入他們,那就去啊。」
「是喔,恐怕我還來不及走近,就被咱們海東青大將軍一腳踹出去。」
「他才不會那麼情緒化。」
「是啊,不會,他只會毫不留情地讓我當場下不了台,自己難堪地退開。」
「別把他講得像只冷血動物。」
「他本來就是!」費揚古卯起來把自已被他當眾攆出軍務會議的事全抖開。「他倘若有點大腦,就知道我在軍帳里拚命搶功不是
為了出風頭,而是真心要幫他,和他一同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可是他卻只會對我擺將軍架子,不屑我的好意!」「你憑什麼這樣說他?!」
「喂,兩位吵架可以看看場合嗎?」錦繡在一旁涼涼插嘴。
「你或許真的很想和你三哥一塊出生人死,但你根本不是為了幫他,而是想向他證明你也很行。你只是不甘心自己老被他比下
去。」
「你搞清楚,是海東青他老拿自己的身段壓人我才不甘心!在家里擺一家之主的大架子,在軍營里耍他的大將軍威風。他算什麼?他只不過是我哥哥,又不是我老子。明明是我兄弟,在外人面前卻不顧手足之情!」
「他就是因為把你當手足來看,才給你面子。否則在軍中以下犯上,根本不需要理由就可以立刻把你拖出去處置,他對你已經夠包容了!」
「你他媽的什麼都不懂就別亂講!」
「我不必全懂就已經看出海東青根本沒有做錯,是你自己不識相。他已經盡量給你機會學習、暗中提攜,而你卻只會對他不分場合地大發少爺脾氣!」
「你自己不也是不分場合地亂發小姐脾氣!之前被海東青當著全家人面趕出去的是你,可不是我!」
「半斤八兩。」錦繡冷哼。
「光憑這一點,海東青就勝你千百倍!至少我從未听到他親口批評自己的家人。他不是冷酷無情,而是懂得控制情緒,這才是成大器的料。」
「你算老幾,憑你也配批評我?」
「你們在干什麼?」海東青冷然駕馬切入兩人之中。
「打獵啊!」玲瓏惱火地對著費揚古大吼。
如果不是海東青在場,贊揚古真想狠狠掐死她。
「該狩獵的是林子里的動物,不是自家人。」若是他再慢來一步,這兩個老麼恐怕會拿起弓刀殺了對方。
「是他先來挑釁,在你背後編派你的不是!」玲瓏怒斥。
「你少惡人先告狀,除非你從來沒在背後批判過三哥!」
「她是沒有,她向來都是不知死活地當著我的面說。」
「我那是——」話到嘴邊,玲瓏赫然警覺到自己該順服丈夫的誓言,激烈的辯駁轉而咬在下唇上。「是啊,你說得沒錯。」
一線曙光霍然掃過海東青心頭。
她頑強的剛直脾氣並沒有完全消弭,他仍有機會抓回她原來的性格。
「這出鬧劇到此為止。跟我來,玲瓏。」海東青替她背起孩童用的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