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她靠在盤腿而坐的赫蘭泰身邊,死纏著他的手臂不放。「你最近的卷宗好像特別多,上面好多漢字,看不懂。」對于漢文,瓔珞只會說,卻一個大字也認不得。
還好她看不懂,這里頭全是重要軍務。其實她看得懂也無妨,因為每個認識她的人都知道,瓔珞腦子里只塞得下赫蘭泰,其他再天大的事她也不在乎。
「你有空就找點事作,不要成天淨跟著我打轉。」像小狽一樣。
「我有啊。」她打了一個大呵欠。「我現在正跟著玲兒替士兵們做些簡單的雜務。」
「什麼雜務?」她是他的女人,怎能放段去伺候別人?
「只是替士兵們縫縫補補衣袍而已。連我都是最近才發現,玲兒早就在替他們做這些小雜活兒,也和他們混得挺熟。」她這個做姐姐的似乎只顧著一個男人,把整個世界全拋在腦後了。
「干嘛做這些下人的工作?」剛剛是他要瓔珞找點事做,現在卻老大不高興地找起碴來。
「不做點事卻白吃糧食,會遭天譴的。」
「我要你做的不是這種雜事!你有空可以多學點漢文,吸收有用的常識。去向軍醫學好配藥也行,向玲兒學馬術也行,好好鍛煉自己的反應也行,不要笨手笨腳地淨會等人來救你。」他講得夠白了吧?她總算可以听懂了吧?
「喔,好。」她明粲粲的眼眸閃著誠懇的光芒,教他生氣也不是,高興也不是。
到底該說她笨,還是該說她純?好像只要是他下的命令,她就一定會無條件地服從到底。
「三天後我得奉召入京,會離開一陣子。」
他話一出口,瓔珞馬上變了臉色,原本半睡半醒的眼眸立刻因驚恐而變得清晰。「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他轉頭處理軍務,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麼?我只是想跟你去,我保證絕不會打擾你。」她不要再有任何的分離,老天,如果真的仔細算一算,他們到目前為止,分離的日子甚至多過相聚。
「我是奉皇上這命回京,不是去玩。」
「我也不是要去北京玩,我要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
「可是我不要離開你,我必須守護著你。」她拉著他壯碩的手臂苦苦哀求。「赫蘭泰,我也要去。我真的不會妨礙你,就是讓我偷偷地躲在你身後也行。」
他的情緒沉落谷底,閉眼不語。
瓔珞的病又犯了。思麟說的沒錯,瓔珞的心思太脆弱,脆弱到承受不起一點點分離的打擊。縱使只是短暫小別,也會引起她嚴重的不安與焦慮,好像他只要一離開她的視線範圍,就會有生命危險。
他要如何救她月兌離這種病?要如何才能讓她安心?
「北京之行不是出征打仗,我不會有任何危險,也不需要你來守護。」他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導她。如果這樣真能慢慢改善她莫名其妙的焦慮,無論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時光,他都願意。
「不,赫蘭泰,你不明白。」她是唯一看得見未來陰影的人。「這次你遠征西北雖然平安歸來,但惡運仍未解除,在你過完二十八歲最後一天之前,仍有生命危險。」
「不要再說什麼預兆的事。」他捺著性子一個字一個字的低聲警告著。「我不相信,也不想听到那些話。」
「那你帶我一起去北京,好不好?」既然再勸也沒有用,她只好采取最務實的作法——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我跟你說這麼多,你為什麼就是听不進去?!」他一掌擊在矮桌上,卷宗散落一地。
「你也听不見我說話啊。」她在聲勢上柔弱可憐,但這句話形同正面的頂撞。這些日子相處以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憤怒與狂吼。「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不勉強你,但是我一定要跟你去。」
「你憑什麼跟我去?」他最恨有人正面頂撞他。雖然會這麼做的多半是關心他的人,為了他好不惜撕破臉講實在話,但他就是厭惡。
他的死活,不需要別人來雞婆。
「我是奉皇上之命,征戰有功而進京的將軍,你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跟著我進京?」他怒目瞪著瓔珞,冷冽地問。
「我只是關心你,不是要去沾你的光,我對皇上的宣詔也沒有興趣。」她只是想守護他,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一件事他都不讓她做到?
「你若真的關心我、為我好,就乖乖待在塔密爾,不要出去讓我丟人現眼!」他受夠了瓔珞所謂的關心守護,他是一個成年男子,一個出入沙場的戰將,根本不需要一個弱女子的保護。
「丟人現眼?」瓔珞的血液逐漸凍結。
「你開口閉口惡運死兆,把死纏爛打當作是萬全守護,逢人就說那些荒誕不經的前塵往事,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才罷休?還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清醒?」
「我……我一直都很清醒……」不清醒是應該是大家,可是為何她才是大家眼中最愚蠢、最迷糊的怪物?
「喝醉的人永遠都說他沒醉,瘋了的人也不會承認自己是瘋子。」他受夠了,「你為什麼一定要逼我說出這種話才甘願?」
瓔珞倏地雙手掩口,淚水幾乎沖出眼眶。
她以為赫蘭泰之前罵她瘋婆子是說氣話,從沒想到他是打從心底真的這麼認為,原來她在他眼里真是一個瘋子,一個見人就說瘋話的瘋婆子!
「你一直……把我當瘋子看?」難道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始終都是個瘋子的模樣?
他無奈地嘆口氣,帳內充滿沉悶的氣息。
「別再說那些我一再警告你噤口的話。」他雙手緊緊扣住她的肩頭搖晃著。「只要你別再提起那些話,沒有人會以怪異的眼光看你。」
大家一直都以怪異的眼光打量她?她不知道,也從沒注意到,她只專注于如何讓別人了解赫蘭泰的危殆,幫她拯救他,其余的事她從不曾費心注意過。
瞅著她空洞的大眼楮,赫蘭泰心中一陣苦澀。「別哭,只要你努力,沒有人會再認為你腦子有問題。」他以粗糙的手指抹去瓔珞臉上滴滴落下的淚珠。「我只去北京幾天,很快就回來,你不用擔心。」
這樣的溫柔低語,這樣的款款深情,正是她夢寐以求的願望,可是所有的溫柔在此刻卻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進她心里,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一點甜蜜的感覺也沒有,只有痛!
她一直眨著無神的雙眼,每眨一下就多流兩行淚。
「我真的是瘋子嗎?」她無法控制嗓音的顫抖。
「好了,去休息吧,夜深了!」他起身,輕柔地拉起瓔珞。
「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把我當瘋子看的?」
「睡覺去,別再想這些事了。」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和大家都以不正常的眼光看我?」她只是說出赫蘭泰未來不可避免的危機而已。「我沒有夸張,沒有故弄玄虛,也不是借此圖名牟利,我只是想保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他憤然甩開原本牽著她的和。瓔珞重心不穩,立刻跌坐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瓔珞一再逼他到失去自制力的地步?他快崩潰了!
他狂亂的揮掃著帳內的所有東西,能摔的、能砸的,全都被他甩得粉身碎骨,劇烈的聲響連帳外老遠處都听得一清二楚。
「赫蘭泰……」瓔珞嚇壞了,縮在地毯上顫抖,她第一次看到他瘋了似的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