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話,只管喂湯。
「我有沒有耽誤你訓練征戰軍的行蹤?」他為了要親自訓練出一支精銳清兵,成為漠北第一善戰的勁旅,每天耗費全副心力在這千名士兵的陣法訓練上。
他以手背擦掉她嘴角滲了的湯汁,仔細而確實地把第一匙送進她嘴里,根本不理會瓔珞的問話。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只能由昏暗的帳幕、微弱的燭光與悄無人聲的周遭,判斷現在是深夜。
「你照顧我……很累吧?」他火大地把湯匙摔進空碗里,刺耳地撞擊聲嚇住瓔珞。「你管好你自己的身體就行了,我的事用不著你羅嗦!」
他開罵完畢,讓她自己坐在矮桌旁,逕自踱到臉盆旁,猛力潑水拍打臉頰。
他真會被瓔珞氣死!整整兩天兩夜,他差點為瓔珞不明的高燒昏睡急白了頭發,千擔心萬焦慮,就是希望她趕快清醒,好好調養自己的身子。結果呢?她一醒來就嘰哩呱啦地講個不停,現在誰是病人?誰是照料病人的人?
「赫蘭泰,你……」
「你閉嘴!別再讓我听見你說一個字!」他奮力月兌上的外衣,氣憤地倒在臥榻上,背過身去。
瓔珞委屈地坐在桌旁絞扭手指,也難怪赫蘭泰發脾氣,他照顧她已經很辛苦了,又睡眠不足,延誤士兵的受訓課程,哪還受得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本來想問他右肩上傷疤的事,看來還是先擱在一旁比較好。可是一想到童年的印象,鮮血淋灕的畫面與四道深深的熊爪傷疤,她的思緒就一直下沉、不安。
她下意識地握住頸上的項鏈——那條串著兩里熊牙的項鏈。
背對著她側躺在臥榻上的赫蘭泰心思也是一片混亂,無法入睡。他剛才會不會嚇壞她了?她是不是又兩眼帶淚地坐在那兒無辜地瞅著他?歉疚與不忍又一點一滴地啃蝕著他,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沒來由地被她惹惱。
他何必這麼在乎她,徒增困擾?對啊,他根本不必把她放在心上,最好能把她自腦海中完全趕出去,管她要死要活要哭鬧,都與他無關她也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但他剛才是不是罵得太凶了?傷到她脆弱的心了嗎?他會不會嚇得她從此躲得遠遠的,避免再莫名其妙地受辱挨罵?
「王八蛋!」他咬牙低咒,恨透了自己擺蕩不定的思緒,想不甩她卻惦著她,想遠離她卻老是更親近她!
他突然感覺到背後的臥榻上有動靜,他停止一切胡思亂想,靠著靈敏的感覺文風不動地偵測她在干什麼。這女人,燒才剛退,不好好休息,又不知道在搞什麼。
正想翻身開罵之際,赫蘭泰突然感覺到背後有副柔軟的嬌軀輕輕躺下。她細膩的臉頰貼著他背肌,像是怕驚醒他似的,偷偷依偎在他背後。
他轉過身來倏地擁她入懷,讓她趴在他身上,心中五味雜陳。
「對不起,吵醒你了。」她貼著他的胸膛喃喃地道歉。她還以為她的動作已經夠輕柔,不會吵醒這頭獅子。
「睡覺。」
她乖乖地沉默了一會兒。「你還在生氣嗎?」
他也跟著猶豫,不知該不該回話。可是不回話,她一定又會自以為是地認定他是在生氣——雖然他根本沒有。
「趕快睡覺,不要羅嗦!」
看來回話的效果也和沉默差不多,听起來仍像在發火。
「你……你什麼時候要動身去本博圖山?」他雖然一再警告她快快休息,廢話少說,可是這件事不問清楚,她根本睡不著。
「後天。」
「後天?」她驚訝地抬起小臉,他卻閉著眼,一副已經入睡的模樣。瓔珞沮喪地趴回去,難過地咬著指甲。「後天……我們只剩下一天能在一起。」早知如此,她說什麼也不願意昏睡發高燒,白白浪費兩天相處的時光。
「我好想跟你一起去。」她輕聲地低喃著。「如果我能夠縮得很小很小,就可以藏在你的衣襟里,跟你到天涯海角,都不必分離。」
反正他已經睡了,她就任自己胡思亂想。
「分別三個月……你會想念我嗎?還是根本忘了有我這個人待在這里傻傻的等你回來?」她眨了眨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好想躲在你的衣服里,偷偷跟你去……」
她的身軀逐漸放松,呼吸沉緩。
「我們一起……永遠……」她在赫蘭泰平穩的心跳聲中墜入夢鄉。
「睡吧,我們會以在一起的,永不分離。」他溫柔地撫著瓔珞的後頸低吟,愛憐地抬頭吻啄伏在他胸前沉睡的臉龐。
只有在每夜瓔珞熟睡之後,他才會坦白流露無限的疼惜。平日不輕易表達的柔情,只在此時才會泛濫得無邊無際。
第八章
「拜托你,瓔珞,下次別再一個人跑到校場找我們,有事叫營區的士兵傳話就可以了。」思麟和費英東躲在偏僻的軍帳後面告誡瓔珞。
「對不起,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
「你沒讓赫蘭泰發覺你來找我們吧?」就算身為赫蘭泰的生死之交,費英東對他的暴躁和醋勁照樣膽戰心驚。
「安啦!有我替姐姐護駕,不會給人發覺的。」玲兒雙手環胸,神氣十足。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說,請你們一定要仔細听,而且一定要相信我。」瓔珞露出了少有的嚴肅表情。她的嗓音依舊甜美輕柔,但沉重的神情讓大伙不得不正經起來。
「有什麼事?」思麟慎重的表情傳染到每一個人臉上。
「我以下說的話,句句屬實,玲兒可以替我作證。」
玲兒聞言,不禁愣住了。
「我六歲的時候,曾和阿爹一起去東北圍場參與皇帝狩獵。我當時頑皮,一個人私自出外探險,在林中遭到大熊攻擊,險些喪命。後來是一名男子挺身搭救,我才保住小命。那位恩人為了救我,右肩上受了重傷,卻沒留下姓名就獨自離去,無論我阿爹花了多少心思尋找這位恩人,始終找不到任何蹤跡。」瓔珞拉起了頸子上的項鏈。「這兩顆熊牙,就是自那只攻擊我的大熊尸身上拔下來的。」
「嗯,後來呢?」思麟和費英東仍然不清楚她到底要傳達什麼。
「我的恩人他……」瓔珞勉強咽下口水。「我親眼看見他右肩自前頭到後背,被熊爪抓出了四道很深的傷痕,就像……赫蘭泰身上的傷一樣。」
「喔,那很巧嘛。」思麟應了聲,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瓔珞居然臉都發白了。
「這不是巧合!」她激動地掄起了拳頭。「我記得他非常高,非常魁梧,留著一臉落腮胡,騎著一匹壯碩的黑鬃駿馬,這些形象我完全記得很清楚,完全和赫蘭泰一模一樣!」
「哇,听起來好象滿厲害的!」思麟朝費英東挑眉苦笑,費英東回以無奈的聳肩搖頭。
「你們還不明白嗎?救我的人就是赫蘭泰,他右肩上的傷是為了救我而被那只熊所傷。」
「不會吧,姐姐?」玲兒也皺起了眉頭。「就算是赫蘭泰將軍踫巧救了你,那也是十年前的事,當時的他也不過是個少年,怎麼可能和現在的形貌一模一樣?」而且自從他帶瓔珞回來,就莫名其妙地不再蓄著大胡子。
「沒錯。你是十年前獲救,他卻是上個月才受傷。所以他和你的救命恩人八竿子打不著邊,根本毫無關系!」思麟已經準備結束話題,動身離去。
「是他沒錯!請你們相信我!」瓔珞急得淚眼迷蒙。「是他救了我!就是一個月前的他,救了十年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