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周圍的人如何勸阻,元瑛和雍華在一旁如何拉扯,都分不開宣慈深切摟著她的架式。他為什麼會犯這種錯?眼睜睜的看著心愛的女人摔成這副滿身是傷的模樣,為什麼?
一個細微的力道驚醒了他深沉的自責。懷中已昏眩過去的亭蘭,小手居然在無意識狀態下輕輕握住宣慈的衣袖,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卻只能無力的微動手指。
「……七……宣慈……」
「什麼?我在這里!亭蘭,我在這里!」宣慈焦慮而急切的貼在她耳邊反復叫喚著。這一親近,他才听清楚她昏迷中無聲的喃喃唇語──
「對不起,宣慈。」
只為這呢喃的一句,宣慈差點熱淚盈眶。等他回神起身時,才發覺自己竟思緒縹緲了如此久長。
亭蘭已被大票人馬恭送回府,狩獵場的鹿群也一一被抓回鹿欄中,方才歡鬧與驚惶混亂的場面全過去了,公卿貴族們也紛紛踏上回程。天地間一片寂靜,只有遠方收場的僕役們偶爾飄來響聲,一切平靜得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有天空無聲飄落著紛紛白雪,靜靜的落入地上雪泥中。
他這一低頭,才看見自己身上沾到的斑斑血跡。他緊揪起一塊紅漬,雖然沒有滴下淚,但心頭滾燙的感覺再度蔓延至眼眶仍殘留的余溫。
第七章
「亭蘭墜馬?」碩王爺兩眼瞪得大如銅鈴。
「福晉已在格格的瑞雲閣里看照了。」一名僕役慌張的向碩王爺稟報。「送亭蘭格格回來的雍華格格也陪在房里。」
「雍華?」
「多羅郡王府的格格,宣慈貝勒的未婚妻。」
一听見宣慈,碩王爺的眉頭就蹙成一團。可是寶貝女兒正在房里寬衣診傷,他這做爸的也只有待在外頭干踱圈的份。
「怎麼墜馬的?亭蘭六、七歲起就跟奔雲玩在一塊,天天跑馬出游,哪時摔下來過?」搞不好是豫親王那狡猾的兒子宣慈暗做手腳。
「稟王爺……」僕役答得有些怯懦。「奴才听在狩獵場應侍的馬僮們說,亭蘭格格在尚未上馬奔馳之前,正與宣慈貝勒發生口角。」
什麼?碩王爺的眉毛跟青筋一塊兒往上挑。「把事情給我說清楚!」
碩王爺這頭是愈听愈火爆,碩福晉那頭是愈搞愈心焦。
「太醫,情況如何?」
「福晉請寬心。亭蘭格格真是福大命大,月兌臼的手膀子已經接回去了,幾處外傷也不成大礙。以這情勢來看,當時落馬的力道十分強勁,沒摔斷頸骨、當場送命,實在是太幸運了。」
有太多意外落馬者,都喪命于摔在地面時頸部骨折,連掙扎和痛苦的余地也沒有,當場死亡。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碩福晉心疼地緊握亭蘭處處擦傷的小手,淚流滿面。
「額娘,那我去通知阿瑪一聲,免得他在外頭干著急。」亭蘭的大嫂莉桐柔聲交代過後,便溫婉地轉向雍華。「雍華格格,也謝謝你護送亭蘭回來。只是時候不早,怕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啊,也對。」雍華機警的回以客氣的笑容。「我該告辭了,希望亭蘭格格早日復元。」
「唔……」亭蘭一聲呢喃,喚住全屋子人的注意力。
「亭蘭!小心肝,額娘在這兒!」
她漸漸轉醒的睜開張,神色茫然的左右微晃著頭。「我……」
「你墜馬受傷了,還好並無大礙,連太醫都說你好福氣呢!」莉桐興奮的坐到床沿,終于放下懸宕不安的隱隱焦慮。
「我……墜馬了?」亭蘭這才凝聚了視線焦點,看清床沿擔驚受怕的額娘和大嫂。「宣……宣慈呢?」
「宣慈?」碩福晉凝住了神色。怎麼會提到他?
莉桐對恩恩怨怨的事向來一知半解,只是傻呼呼的看著碩福晉十分冷然的怪異表情。
「是啊,他……」亭蘭勉強撐起身想坐起來,卻痛得小臉皺成一團。
「別使力!你手膀子才剛接上。」碩福晉慌亂的偕同莉桐一起扶她起身坐好,隨即塞了兩個軟墊在亭蘭背後。
「不是他──」不是他送她回來的嗎?亭蘭坐起身後眨巴眨巴晶翠虛弱的嬌柔眼眸,卻在掃過她額娘和大嫂之際,赫然瞪大。
「是我送你回來的。」低柔的嗓音自碩福晉與莉桐的身後響起。
雍華?!亭蘭霎時真想一頭鑽進被窩里──簡直沒臉見人!她一清醒竟是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而那男人的未婚妻現在正臉色難堪的站在她房里。天哪!早知道就一直昏死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爛算了,省得丟臉!
但……真的不是宣慈送她回來的嗎?亭蘭到現在都彷佛還感覺得到他溫熱的耳語及緊緊的擁抱,一直伴著她沉沉墜入無邊無際的迷蒙夢境。
「我想……宣慈身為豫王府貝勒,一個大男人的,恐怕不便送你回府,所以是由我和元瑛貝勒一同送你回來。」雍華溫婉的笑了笑,善體人意的化解了亭蘭掛在臉上的疑惑與旖旎情思。
「元瑛方才才離去的,他說過兩天會和芙蓉一起來探望你。」碩福晉意味深長的瞅著亭蘭,和藹帶笑,雙眼卻泛著寒光。「亭蘭,你剛說……宣慈怎樣了?」
「亭蘭怎樣了?你們什麼時候才放我進去啊?」
一個焦急而粗壯的咆哮,刻意壓低的聲量卻不見得有多少「悄聲」的效果,依然氣勢駭人。
「阿瑪!」
一听到女兒的呼喚,「砰」的一聲巨響,碩王爺就急匆匆的破門而入,火速奔至女兒床邊。
「亭蘭!有沒有哪里疼?哪不舒服?」
身形龐大壯碩的碩王爺一點也不粗手粗腳,倒像是輕撫稀世珍寶似的,愛憐地模著亭蘭的頭。
「沒有,可是我餓了。」
「你們這些個混帳奴才!榜格餓了,你們的東西備到哪兒去了?」碩王爺轉頭粗暴怒喝,一轉回來面對女兒時,立刻由暴虎變乖貓。
幾個奴才連滾帶爬的快快沖出去。
「怎麼會落馬呢?」碩王爺心疼哀切得幾乎紅了眼楮。「是狩鹿慶典太混亂了,還是奔雲不乖?」
「沒有!奔雲很乖。」如果不馬上為愛馬辯白,她知道碩王爺肯定會拎起大刀,立刻殺進馬廄。「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心不在焉的。」
「心情不好?」碩王爺冷眸一轉,側身斜睨雍華,射出兩道駭人寒光。「是那個豫王府的宣慈害你心情不好嗎?」
站在一旁的莉桐心中暗自意外。就算雍華格格也是出身世家大族,什麼人物、什麼陣仗都見過,但面對碩王爺如此壓迫感十足的巨大威嚇,也難有人像她這般平靜自若。
「宣慈他……我只是跟他……」亭蘭一時語無倫次,面頰火燙。
懊怎麼講呢?說她是如何如何的被宣慈當著眾人的而被強行拖走?還是說她是如何如何的告訴宣慈她再也不想和他親近,其實心里痛苦懊惱得要死?
「我只是……打打招呼而已,其實……」她其實可以掰出個十全十美的歪理,可是雍華就站在這屋內,她可是當時日睹一切真相的目擊者,這下子教亭蘭不說謊打發不過去,說謊又特別難堪且心虛。
「打招呼?我听馬廝說你們拖拖拉拉、又叫又鬧,招呼是這等打法嗎?嗯?」碩王爺可沒這麼好打發。
雍華只沉靜的站在後頭,不發一言,靜觀其變。
急死人了!亭蘭決定胡亂謅一遍。「哎呀!反正我……」
「亭蘭格格,藥膳點心到!」四名捧著熱騰騰、泛白煙的膳食進門的僕役,打破尷尬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