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了十幾分鐘,他們終于來到目的地,那是一處山崖,放眼看去豁然開朗,底不是只有少數燈光的田野,山上一塊扁長大石,濃密的樹木環繞著這小天地,使它像是個世外桃源,遠離塵囂、考量、現實和過去。
「喜歡這里嗎?」她攀住他的頸子問。
「喜歡和妳一起在這里。」他環住她的腰身答。
尋常風月,等閑談笑,稱意即相宜。
她甩甩頭發,辮子松了,幾根發絲拂過他的臉,感覺比夜風更柔滑,她淡淡地說︰「十七歲的時候,我就是在這里度過我的第一次,和我第一個男朋友。我並不後悔,他對我很好,我們有過青春的美麗。」
年華共、混同殷水,流去幾時回?
「妳和他後來呢?」柏升突然羨慕起那個男孩,十年前的可卿想必很美,像顆小太陽散發光芒,而今的她比較像輪明月,輕輕柔柔的月光包圍著他。
「高中生的戀情,你說能怎樣呢?就跟所有的初戀一樣,只能帶來懷念。」但她不曾後悔過,那個夜晚、那個男孩、那個純情的自己。
「妳今晚看起來,就像十七歲的女學生,十年的光陰並沒有改變妳。」
「我的心境上已經不同,大大不同了。」她把臉貼在他胸上嘆息,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可卿……」他擁緊她,恨自己說不出一句承諾,一個才剛放下往事的男人,當真沒有半點勇氣重新開始嗎?若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
「記得嗎?不必說謝謝,也不必說抱歉,我們能了解彼此就夠了。」她伸手堵住他的唇。「你今晚寬容的表現,就像小嬰兒學會走路,非常了不起,別想突然跳高跳遠,你會摔傷的。」
她已看透了他,不是嗎?清澈月光下,他還能多說什麼?
「我帶你到這里來,是希望把自己這十年做一個結束。我想重新出發,從我的十七歲開始,我想和你在這里擁有彼此,讓我再感覺到第一次的那種希望、那種活力,而非總是自覺蒼老、疲倦,我說的話你能懂嗎?」她雙眼晶亮,燃起年少夢想。
「我懂。」他真的懂。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多想拋開過去的一切,大步踏向生命新境界。
她輕推開他,退後了幾步,開始除去自己的衣服,一會兒便全身赤果站在他面前,在朦的夜色之下像是一個玉人兒。
柏升心底漲得滿滿的,她是如此美麗敏感,她的心情點滴都讓他感動,于是他也褪去身上的束縛,走向前去,慢慢抬起她的下巴,吻了她。
「你好,我是第一次,請多指教。」
「我也是,希望我們都能因此重生。」
他明白,可卿要他以一種全新的態度來看一切,彷佛這個吻就是他一生的初吻,但在他心里隱約又覺得,這也像是最後一個吻,珍貴得不容輕忽,不能視作平常。
其實,和她的每一次,都激動得像第一次,又不舍得像最後一次。
微風著他們的身體,宛如夜的呢喃,訴說著亙古以來的愛情故事……
鈴--鈴--
近午時分,刺耳的電話鈴聲傳來。
柏升伸手在桌上模了一會兒,才抓到無線電話。「……喂。」
這時可卿下了床,進浴室梳洗了一番,換了件他的襯衫,卷起袖子。等她再回到床上,卻看見他放下話筒,皺著眉頭。
她伸手撫過他的眉問,問道︰「怎麼了?」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入懷,不說一句地吻了她,幾近粗魯的激情,拿她當最後救贖般深吻。她閉上眼,嬌吟一聲,承受著他躁亂的需求,她喜歡他失去控制,他一向都太冷靜了。
狂吻讓她霎時溫度上升,纏上他健壯的身體,被他挑起的誘惑必須由他來滿足。
雨停風歇,激情結束後,他才放開她,表情略顯黯然地說︰「車子被運到台北了,剛才那通電話是通知我們去領取的。」
月光下的夢該醒了,他不敢留住她,只得看她走,迷宮外的世界太寬廣,他還不知自己的方向。
「喔。」她閉上眼一秒鐘,叫自己平靜,再睜開眼說︰「什麼時候?」
懊走了、該走了,她腦中只浮現這三個字,如雷貫耳,響徹雲霄。
「三點,在信義路的修車廠。不過車子還沒修好,只能先去領遺留在車里的東西。」
「是好消息啊!」她微笑道,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柏升嘴角一牽,算是笑了,眉頭卻緊緊鎖著。他下床穿好了衣服,就呆坐在床邊,無法決定接下來該如何做。
一切就這麼結束了嗎?明知這是他選擇的,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可是心底空空的,好像有陣風吹過,留下冷清的低語。
他又將回到一個人的生活,簡單平靜不會有起伏,沒有歡笑或淚水,那樣的他還算活著嗎?
可卿決定不想去猜測他在想什麼,那是一場太危險也太殘酷的游戲。她不會痴痴等他說出挽留的話,她的自尊不允許她如此。
她必須是個懂得戀愛規則的女人,進退之間不能有一步差錯,否則就會全盤輸掉,包括自己的靈魂。有過這幾天的回憶,已夠她慢慢回味了。
她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實也不過幾件衣物而已,一個袋子就裝好了。只是在這兒的種種苦甜,要怎樣打包帶走?她不顧忌地在他面前換了衣服,是她原來的短褲和T恤,她不想穿他送的,也許她永遠不會再穿。
她轉過身,保護的盔甲已經戴上,故作輕松地對他說︰「我們先去拿照片好不好?我想看一看拍得如何,然後去修車廠拿東西,就各自回家啦!」
他一直靜靜地看著她,這才開口道︰「不用這麼急。」
「不用嗎?說得也是,還有時間再做一次嘛!好吧,如果你有力氣的話,我可以奉陪。」她說著便要拉下短褲的拉煉。
「可卿!」他站起來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不想要嗎?我不信!」她挑釁。
「妳明知道我……」
「怎麼?剛才你可不是這樣的!」她抬頭瞪住他。
「求妳不要……不要破壞了我們之間的回憶。」他將她擁入懷中,痛恨自己為何愛不起,為何要放她走,只為一段根本不值得回顧的過去。
「回憶」這兩個字在她心底沖來撞去的,讓她無能為力地倚靠著他,她在哭,只是少了眼淚。不必再假裝游戲人間的樣子,在他面前沒有必要,彼此都了解是真心相待,只不過沒有信心朝朝暮暮。
世上到處都上演著這種戲碼,可能十個屋檐下就有一個是如此,這次卻踫巧輪到他們當主角而已。
斜風細雨中,殷柏升從照相館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大紙袋。
坐進計程車里,可卿立刻撲上來叫道︰「給我看!傍我看!」
她臉上的笑容過于燦爛,卻讓他感到傷悲,因為他也許再看不到了,她的生命力永遠讓他驚嘆,任憑命運捉弄仍勇敢面對,相較之下,他該學習的還太多。
「先生,請到信義路四段。」他向司機交代過後,便和她一張張地看起相片。
「哇!拿破侖拍起來好有氣派,像真的皇帝呢!……約瑟芬原來這麼可愛啊!還有墨水印、黑美人、影子、小雨點、飯碗、教授,哈∼∼好有趣!」
「妳拍得很好,謝謝!」
「算是回報你的救命之恩嘛。」她瞄他一眼,眼神迷離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