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贊美自己,原本瑟縮的波波才抬起頭。「汪!汪!」地響應了幾聲。
這時,趙培新回頭向楊迅說道︰「醫生,晚點我就送捐款過來,請你務必親自點收,謝謝。」
「我……我……」楊迅的喉嚨卡住了,因為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眼看江家的豪華轎車離去,阿櫻和阿美熱情揮手相送,楊迅更覺心灰意冷、自我厭惡,為了十萬塊,他居然得做此犧牲,這世界還有什麼公平正義?
等車影完全消失後,阿櫻和阿美走到楊迅面前,表情陰森的警告他--
「醫生,最近又有犬瘟流行,你可別做傻事,讓那些可憐的狗死在你手上!」
「有了這十萬塊做經費,不知能結扎多少叫春的母貓,你應該不想看到更多流浪的小貓吧?」
「我……我知道了啦!」楊迅抓頭大叫,轉身跑進手術房,命令自己接受這冷酷的現實,身為窮人就是得仰人鼻息、看人臉色,事到如今他只好認命了。
當天,楊迅像縷幽靈似的飄來飄去,不曉得自己為何還能工作,三魂七魄都已去了一半,現在的他不過是行尸走肉。
晚上八點多,趙培新親自送來一大包紅包。「楊醫生,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希望為流浪動物略盡綿薄之力。」
「謝謝!」楊迅雙手接下,感覺沉甸甸的。人家態度這麼客氣,他豈敢無禮?幸好趙管家給他面子,沒說那些傷人的話。
只是……他覺得自己好窩囊、好沒用,一身骨氣只會掛在嘴上,踫到錢還不是舉手投降?腦中突然浮現一首應景的台語老歌--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阮的性命不值錢……
「對了,還有一些民生用品,希望楊醫生笑納。」趙培新轉身招了招手。
司機郭海清隨即扛進兩個紙箱,恭敬地問道︰「放這里應該可以吧?」
「等我們離開後,再請醫生決定就好。」趙培新唯恐楊迅不肯收,打算速戰速決,免得慘遭退貨。
「等等!這里面到底是什麼?」楊迅當然不願無功受祿,說不定那女人又有奇招,乘機叫他穿上迷彩的醫生袍!
「是用得著的東西,請放心。」趙培新和郭海清來得快去得也快,沒給楊迅拒絕的機會,車影已消失在遠處。
「民生用品?難不成是衛生紙?」楊迅一邊咕噥一邊打開紙箱,表情頓時僵硬,過了幾杪鐘才恢復。
箱里裝的不是別的,正是江雪蓉批評過的幾樣小東西--毛巾、洗手乳、洗面女乃,而且是醫療專用等級,品質好得沒話說。
算她狠!這分明是在嘲笑他的節儉、侮辱他的品味。
「這女人真是用盡心機,這筆帳我記住了!」
世事難料,難保他沒有出人頭地的一天,等到那女人落魄的時候,他就有機會將她踩在腳下,將這羞辱加倍還給她。
只不過,做為一個同情心泛濫的獸醫,他發財的機會應該小于零吧?
第三章
漫長的一天尚未結束,晚上九點多,「護生獸醫院」又來了個客人--蔡孟堂。他是小楊迅兩屆的學弟,正在獸醫學院實習,今晚特別來幫忙動手術。
「偉大英明的學長!」蔡孟堂一踏進門便大嚷大叫起來,絲毫不遮掩艷羨之意。「听說你被某個千金大小姐看上了,大手筆花了十萬塊,只為了看你穿上新白袍!」
「你從哪兒听來的消息?」楊迅對這件事已麻木不仁、僵硬石化,現在他不穿新衣也不行,因為唯一的舊衣已經被燒了,隨著狗兒的靈魂一起升天。
「你不知道流言的威力多廣大,現在人人都巴望你能賣身,多為阿貓阿狗賺點外快呢!」蔡孟堂期待地說道︰「不曉得我有沒有這種機會?我也想見那位千金小姐,隨便她叫我穿啥都行,三點式泳裝我也不介意!」
「你別提她了好不好?」楊迅已備妥手術器材。「這只狗的情況不佳,我們要做得好又要做得快,先上麻醉和局部消毒。」
「是、是!」蔡孟堂不敢再開玩笑,骨科手術可是件大事,難怪學長一張撲克臉,他也該認真多學著點。
病患是一只受傷的老貴賓犬,小型犬動手術本來風險就高,加上狗兒身體虛弱、抵抗力不佳,每一分鐘都是黃金時間,不可浪費在遲疑或錯誤上。
經過三個小時的骨盆骨折固定手術,楊迅細心地在傷口縫上最後一針。「行了,大功告成!」
「呼∼∼」蔡孟堂整個人快累垮了,不過比起學長一整天的工作量,他這短時間的幫忙實在不算什麼。
楊迅將狗兒抱進保溫箱,再三檢查才稍微放下心來。看牠安然熟睡的模樣,表示手術並未造成太大痛苦,今晚的表現應該算及格了。
「學長,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我好餓又好渴。」蔡孟堂把手套一丟,只想擁抱啤酒、披薩和熱狗。
「我看看。」楊迅打開冰箱,發現剩下兩根發霉的玉米。
「不會吧?」蔡孟堂站在他身旁哀嚎。「你怎麼還是這麼窮啊?拿十萬塊去買點吃的行不行?」
「那些錢要用在動物身上,我一毛也不會踫。」唯有如此,他才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否則不就成了被買的男人?他楊迅可是非賣品!
「學長說得對極了,那我自己去買好了……」蔡孟堂記得鎮上有家便利商店,雖然已是半夜時分,總該有點東西可以果月復。
當他拖著沉重腳步打開門,只見迎面走來一位貴客,原來是這棟房子的主人盧文欽,也就是楊迅的房東大人。
「嗨!我看燈還亮著,你們應該還沒打烊吧?吃點宵夜怎麼樣?我還帶了一打啤酒。」盧文欽身穿短褲、休閑服和海灘鞋,彷佛剛剛度假回來。
「盧大哥!我愛死你了--」蔡孟堂接過食物和飲料,立刻堆放到桌上,並準備杯子、盤子、叉子,好讓大家吃得開心、喝得爽快。
「啊∼∼夏天還是要喝啤酒才行!」盧文欽一口氣干掉半瓶啤酒,發出愉快的贊嘆。「對了,那十萬塊呢?」
「耶?怎麼你也知道?」蔡孟堂嘴里塞滿了鹵味,還是擠出空隙問道。
「身為房東,三不五時總要關心一下房客,況且在這鎮上有啥我不曉得的事?」盧文欽瞇起眼對楊迅微笑。「老兄,好歹你也欠了我四個月的房租,既然你現在有十萬塊,我就隨便拿個一萬好了。」
盧文欽繼承了祖上大筆房地產,並不把這棟三樓透天厝放在眼里,當初會廉價租給楊迅開獸醫院,完全是看他醫術高明、愛心過度,而且救了盧女乃女乃最寵愛的波斯貓,才干脆好人做到底,隨便他利用這棟房子。
楊迅今晚特別沉默,開了口還是同樣那句--
「那些錢要用在動物身上,我一毛也不會踫。」
蔡孟堂是最佳證人。「他剛才就是這麼跟我說的,連宵夜都要我自己出錢買。」
盧文欽可搞不懂了。「醫院的租金難道不算?否則你哪有地方照顧動物?」
「那是我欠你的,我自己會還。」楊迅不想混為一談,他有他的原則。
「死腦筋!」盧文欽忍不住要罵。「你只要看到流浪貓狗就免費醫療,這樣下去怎麼賺得到錢?既然有富家千金看上你,還不好好把握機會?」
楊迅終于爆發出滿腔怨氣。「有錢人了不起?我就是討厭那女人!」
蔡孟堂插嘴回答道︰「有錢人當然了不起,叫我舌忝她的高跟鞋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