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卯只能瞧出他個子很高,丁丁伏在他的腳下只得小小的一團。還有,那個男人有一雙白皙而細長的手,撫在丁丁純黑色的皮毛之上,尤襯得肌膚蒼白透明。
「他是誰?」卯卯瞧了好半晌,終于忍不住問東寅。
東寅看了一眼,說︰「他是在陌城照顧我並照顧丁丁的人。」
「你的管家?」
東寅搖搖頭,故意高深莫測地說︰「他姓東。」
姓東,也是東家的人了?
卯卯疑惑。她在東家生活了五年多,一直不知道東家還有其他成員。
「他才是你該喊哥哥的人。」東寅偏偏頭,瞧著照片上的那人,「他叫東辰。」
東辰。
那是丁卯卯生平第一次听到這名字。
十四歲的丁卯卯,暑假立志學會游泳。
游泳本來就是她打算學的,何況東寅說如果她學會可以得回丁丁,那她當然更要拼命。
雖然那惡魔的話常常抵個鬼用。
南旗島四面環海,正值夏天,海邊的游客暴滿,丁卯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出丑,便撿了每天傍晚時分,才拖上泳圈撲向那黃金一樣的沙灘。
東寅教她游泳,他做事一向隨心所欲,連為人師也是一副惡作劇的嘴臉。丁卯卯在他的欺負恐嚇之下,終于可以勉強除下泳圈。
可是那年暑假東老先生心髒病再次復發。
這次病發來勢凶猛,綿綿不絕地纏了許久,後來方才慢慢好轉。
他多年來一直有心髒病,隨著年紀漸漸老邁,病情也越來越重。八月下旬,在東家工作多年的黃媽終于也累得病倒,家里的佣人忙不過來,便急急從家政公司請來一名新的工作人員,負責東家上下老小的一日三餐。
「爺爺今天把吃下去的午飯都吐掉了。」
那天中午,卯卯坐在院子里,對著東寅悶悶不樂。
家里換了新的佣人,做出來的東西東老先生一時吃不慣。然而他脾性一向溫和,卻也不說什麼。卯卯看著他病得虛弱,心里猶如百爪撓心。
「小貓,你在擔心爺爺了?」
東寅輕拍著她的臉蛋。沒心沒肺的丫頭,原來也知道心疼人。
卯卯皺眉想了許久,對東寅說︰「你說這樣好不好,以後我每天去黃媽家里要她講一下飯菜的做法,然後記到本子上,再拿去給麥姨看,好不好?」
麥姨便是新來的負責東家一日三餐的工作人員。東寅听著卯卯的笨主意,還來不及做出回應,她已經撒腳跑掉了。
卯卯跑去了黃媽家里。
此後暑假剩下的日子,卯卯便一直來回奔波于黃媽家和東宅,東老先生的一日三餐終于是習慣了。
有時候東寅會在陽光充足的午後彈鋼琴給祖父听,陽光披在他的身上,四周像是鍍上了金光。全是一些動人的曲子,是東老先生所喜歡的。有時候卯卯半夜醒來,會听到寂靜的房子里傳出低低的交談聲,推門而出,是東寅陪在祖父的臥室里談天。
東老先生白天常常覺得疲倦,一旦睡過去,晚上卻又會失眠,作息難以調整,東寅便時時在晚陪著他。
「……要下棋嗎?祖父,你需得讓我三子,孩兒棋藝不精,見笑了……不想吃藥嗎?真拿你沒辦法,我記得我小時候生病,都是被你逼著吃下去的喲……」
東寅聲音低低柔柔,他講話向來有些刻意的嗲,卯卯以前听了覺得這個男生太惡心,現在卻總覺得心里泛暖。這家伙,其實人也不算太壞……
他如今留在南旗島,這打算也不太壞。畢竟他是東老先生的嫡親子孫,他回來,一定是看出東老先生的病情在加重吧。
何況東老先生是那麼喜愛這個聰明溫順的孫子——東寅在他面前從小就是乖乖牌。
事實上,他只會對丁卯卯展現最惡的一面。
夏日將盡,暑氣盡散,天氣轉涼。
東老先生的病卻還是一如繼往。卯卯的游泳還沒學會就已經荒廢掉了,至于丁丁,她也失去了想它的心情。
不久後暑假開學。
每天放學前的自習室,卯卯便伏在課桌上打呵欠。
東家有專門的護理人員照顧老先生,可是她夜里總是隱約听到他的咳聲,便心神不寧爬起床去看。如此這般,她最近總搞得精神不濟。
同桌的位子是空著的,早就蹺掉自習課偷偷溜出去了。卯卯百無聊賴,翻了翻書包,瞧到里面還有一盒夾心餅干。一定是中午的時候黃媽塞進去的,她最了解卯卯,卯卯是一刻都不能沒有吃的。
卯卯為什麼這麼貪吃?
東寅在剛剛認識卯卯的時候這麼問過。黃媽說,一定是當年養著卯卯的那個丁老伯把她給餓著了。
東寅听後毫無同情心地大笑。狐狸是不會有同情心的,卯卯一想起來就冒火。
餅干拆開,全部塞了嘴巴里,卯卯不去想那個差勁的家伙,開始享受著美食。
坐在前座的女生被她啃餅干的動靜所擾,回頭瞪著她,「丁卯卯,一天到晚吃吃吃,你真是神豬。」
丁卯卯眼也不抬。吵到別人的確是她的錯,雖然她已經盡力把動靜放到最小了。可是她也有她的原則,面對別人的挑釁要保持緘默,和女生吵架是天底下最傻的事。
終于放學鈴聲響了,丁卯卯乒乒乓乓收拾著課本書包,第一個沖出教室。
一口氣走出學校大門,沿著校外的馬路疾走,書包隨著她單薄的肩頭一動一動。
身後傳來摩托車的引擎聲響,有人在輕輕地喊︰「貓貓,小貓貓。」
喊聲帶幾分少年變聲期之後的慵懶,沙而不啞,十分好听。
卯卯卻听得頭發豎了豎,回頭盯住那個坐在摩托車的上的少年。
東寅果然應言留在了南旗島,如今正就讀島上的南旗高中。卯卯也早就沒了心情和他慪氣,盡避這家伙還是那麼討厭。
「坐上來。」東寅朝她拋過頭盔。
校園外面人來人往全是放學歸家的學生,看到這周身耀眼的美少年,俱都轉過頭來瞧個不停。
卯卯討厭他的招搖,皺眉接過了頭盔。
「小貓,既然你每天急著放學回家看祖父,那,索性放學我來接你好了,反正也是順路。」
「?嗦!」
路人經過,都對這個溫柔的少年和不懂事的少女投去注目的眼光。
卯卯到底還是受不住旁人的眼光,乖乖戴上頭盔,爬上了機車的後座。
「抱緊了喲。」
丁卯卯咕噥︰「鬼才抱你。」
引擎發動,重型摩托車「嗖」的一下飛馳而去。卯卯立即食言變「鬼」,緊緊抱住了東寅的腰。
四周的景物飛速後退,兩個少年偎在一起,盡避各自懷了心事,其間還是流動著多年相處的默契。他們是家人,東老先生此次病得不輕,沒有人心里好受。
爺爺如果熬不過這個冬天,那她可是連一個親人都沒啦。東寅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了……
他和她,也許以後就是彼此唯一可依靠的人。
可是他是惡魔啊,只懂得欺負人,她將來可怎麼過?
還有爺爺的病,日日夜夜受著折磨……
憂郁第一次劃過卯卯年輕的臉龐,心頭沾染了淡淡的陰影。
東寅從反光鏡里瞧到卯卯憂郁的臉,單手執著車把,另一只手抓過她的小手收進了自己的衣袋。有時候東寅會給人錯覺,他是最最溫柔的,盡避他什麼安慰的話都不說。
「……東寅,爺爺的病能不能治好?」
車的速度太快,卯卯的聲音太輕,轉眼就吹散在強勁的風里,東寅沒有回應。
回了東宅,丁卯卯跳下車就往門里沖。
現下正是東老先生吃藥膳的時候,她須得去廚房把關,以防麥姨又掌握不住火候。進了客廳把書包和外套丟到沙發上,卯卯朝著廚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