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羅緩步來到夭厲身後,兩人的目光由好望身上收回。
「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夭厲口吻淡然,卻帶一陣嗟嘆。
「並非我安排了這些,一切,皆是冥冥注定。」武羅直至與矢厲並肩,才停下腳步。「就算從月讀天尊口中獲知此法,若無天外隕星出現,又怎來後續?她,是上天給的奇跡。」
「……你不惜犧牲她嗎?」
「我當然希望……能兩全其美。」
為夭厲除瘟息,又能保住辰星性命。
「賭運氣?」
武羅搖頭,「我賭你未泯的佛心。」
「……入魔之輩,沒有這種東西。」夭厲冷淡道。
「在最後,你收斂最後一部分的瘟息,因為你知道,她已到極致,只消再多一分,她,就會迸裂破散。」
夭厲不答,靜靜凝望遠方。
「你最嫌惡的能力,所剩無幾的感覺,如何?」武羅問著。
「……如釋重負。」
雖然,並未完全除去那僅存的一分,遠較之前巨大的,強烈的瘟息,不值一提。
俊爾面容,眉心間的灰霾散去,只留恬靜。
此時的夭厲,完完全全便是天人姿態。
武羅聞言,輕緩一笑,稍頓,淺吁︰「老友,如果連你這樣慈悲之人,都沒能有善終,我就真的不願再相信,這世上,有所謂的『公平』。」
一個,願為世人而墜淚的瘟神,身負重責,徒獲罵名,卻心腸柔軟,不該最終……只落得入魔下場。
他不忍見故友入歧途,走偏路,便費盡心力,尋找解決之法。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需要太多機緣。
其中最重要,也是非有不可的,便是辰星的到來。
「上天給的奇跡,不會只有一個。」武羅寓意深長的說。
夭厲挑眉,望著他,眼神詢問其意。
武羅僅是斂眸,長指抵在唇間,神秘微笑。
天機,不泄漏。
夭厲見他不說,不再逼問,回敬他的「天機不可泄漏」,他也不會出聲提醒武羅,有只暴怒龍子已經沖殺過來了——
「我給你的拳頭,也不會只有一個!」
硬拳比吼聲,出得更快!
砰!
第9章(1)
毆打神祗,仍舊難消好望心頭之憤。
即使武羅再三保證,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燒得旺盛。
「她並非死去,而是進入假眠的保護狀態,帶瘟毒解盡,她便能重獲法力,恢復過來。」
「要多久?」好望咬牙問。
「不清楚。」
三個字,換來好望的三連打。
心理明白,武羅是故意放任,不還手,不閃避,由著他打,由著他替辰星出口氣,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羅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變成隕星靈石,被你當成石床,到重獲人形,約莫三年長短。」武羅以此為例,讓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絕對不及這回多,她便耗費三年?!
那這回,她得花多長的時間?!
「你真的很惡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場如何,利用她,現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盡』……說得像她能不能恢復,全沒你家的事!」
好望火氣很大,鼻息氣轟轟作響。
武羅不作辯解。
他確實……顧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于過程中,那些漫長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來的清醒,以及有著某人心急如焚地守著她、盼著她的忐忑……他沒有計算在內。
「抱歉。」武羅誠心誠意。
「哼。」
將武羅的歉意,遠遠拋諸身後,好望轉身,扛起靈石,奔離沉月岩。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沉沉笑聲,才不客氣逸出。
笑嗓,源自于夭厲。
他眉眼輕眯,唇角微彎笑武羅的一臉慘狀。
「多事的下場。」
武羅抹去鼻血,「我這下場,是為了誰呀?!」竟然還笑!
「改日,再請你喝杯茶吧。」
「擇期不如撞日」要表達謝意的話,用一杯清茶,敬他今日的滿臉狼藉。
「不,我還有事。」夭厲背過身去,腦後絲縷長發飛揚。
「嗯?」
「花……」夭厲只輕吐一字,唇邊淡淡餃笑。
「花?」
瘟神觸踫的花,下場僅有枯死一條,所以,即便夭厲的俊逸與花兒相稱,他卻從不接近花草,不去造殺孽。
此時,嘴里說「有事」,那件事,確實……與花有關?
賞花,摘花,拔花,種花,買花,開花……?
是指哪一種花?
夭厲沒頭沒腦,留下一字便騰袖揚去,留下武羅蹙皺濃眉,一頭霧水。
好極了,兩邊當事人,揮揮衣袖,走的干淨利落。
一方怨恨他,一方也沒多感激他,他這公親可真是吃力不討好。
「現在,只希望辰星別讓龍主三子等太久。」
武羅低喃,心中如是期盼。
轉眼間,一個年頭過去。
風暖天清,白雲一絲絲,像棉絮,點綴碧藍天際,隨著風勢輕緩挪動。
微金的日芒,灑落茵綠山頭,翠碧中瓖嵌金煌,顏色溫暖。
一道身影,躍入了那片暖綠間,進入山林內。
「恩公!」
草原上,辛勤摘草的虎精羅羅,一見來者,雙眼發亮,不顧滿手草腥,起身奔來,迎向恩人—好望。
好望裂開白牙,笑得爽朗。
「又在準備新鮮供品?是說……你家那只兔女皇,究竟恩準了你的求和沒?」一年不見,不知羅羅戰果如何?
好望一邊卸下背上大石,擺上草原之前,先清空地上碎石,才小心翼翼放平大石。
「她現在願意開條門縫,親自伸出手,來拿我送她的青草哦。」羅羅對此心滿意足。
「你真是容易取悅。」這樣也好,起碼……一臉很幸福的模樣。
「恩公,你出門……還自備石床呀?」那麼大的一塊石,要當做沒看見,根本不可能。
「因為,夜里要去賞星呀。」好望呵呵笑著。
「在星空下睡覺的確很舒適。」羅羅動口,順便動手︰「這塊石床看起來冰冰涼涼的,夏夜里,躺在上頭睡,應該很棒——」
指尖尚未模上石面,就被好望以兩指夾擰了起來——像夾塊髒抹布一樣,嫌惡。
「誰準你踫?!」翻臉如翻書,剛還笑容燦爛的臉,此時凶惡猙獰。
「我只是模模看觸感……」
「你家那只兔女皇,也願意隨便讓人模兩把嗎?!」好望瞪他。
「當、當然不行……」羅羅囁嚅回道。
金兔兒是他的寶、是心頭一塊肉,誰敢輕薄她,他羅羅就跟誰拼命!
咦?這麼說來……
那石床,也是恩公的寶、恩公心頭的一塊肉?
不然,恩公這幅極度扞護的姿態,所為何來?
「這就對了,我家這顆也不隨便給人踫。」好望撢了撢羅羅方才險些踫到的地方——沒錯,羅羅只是「險些」踫到,而未真正踫到,有需要撢得這麼認真嗎?
還舀水清洗數遍,就真的太超過了……
「哦……」羅羅撓頭,保持距離,一邊偷瞄冰凝晶石,神態扭捏,生怕就連「看」,都會遭好望斥責。
「他就是我提過的虎精羅羅,想追兔兒的那只。」好望突然低首,微笑著說話,臉上凶獰消失不見,溫柔取而代之。
羅羅四周查看,沒有其他人在哪,恩公同誰交談?
「上回還準備送兔毛簪送給兔精,你說他蠢不?」好望自己邊說邊笑。
「呃……恩公?」
羅羅試圖喚他,他的目光卻不在羅羅身上,靠坐石床邊,一手輕模石面,一手托腮,徑自又說︰「難怪,都一年過去,仍只處在『送女敕草』階段……」
「恩公!」羅羅更揚聲些。
「干嘛?」好望懶懶瞟他,顯然自言自語被打斷,不是很爽快。
「你剛……是同我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