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望?」她當然沒察覺他的體貼。
「來看看你是不是被小妖吃掉了。」他沒好氣道。
「你多慮了。」她揮抖紗劍,讓它不染污血,恢復雪一般純淨潔白。
與妖物對峙時的面無表情,總算稍稍有了變化,牽動一絲輕笑。
「你知道周遭有多少只妖嗎?!」沐浴傍他們看呀?!
白白便宜了他們!
「一百五十三。」她認真回答。只是不能明白,為何突然考她?
他也知道是一百五十三!
等同于三百零六顆眼珠子,不,有好幾只妖,長了三目四目!加加減減,三百多顆眼,全在看她出浴,她當真無所無謂?!
「他們不在錄惡天書內,我不殺他們。」她以為他是要問這個。
那些小妖的死活,好望才不管哩!
「上來!」他努顎,往自己背上方向指。
「我身上還有血腥味。」神獸向來厭惡這種氣味,她並不想他沾上。
「我又不是麒麟。」那種潔癖過頭的神獸,才會一聞血頭就暈,四肢疲軟。
要洗,他載她去個風光明媚、景致如畫,水很暖、風很輕,而且沒有三百多顆眼珠子,緊緊盯著看的隱秘仙泉去洗!
他的催促,有幾分不耐煩味道,她以為他的不耐煩,源自于她。
是嫌她浪費時間?
或是,厭惡當她的坐騎,只想快快載她回去,結束一日工作?
無論是何者,都使她加快了動作。
辰星自沁涼池水中,緩緩而起,一身的水濕,在她起身同時,一滴一滴落回池面,短短兩三步的工夫,羽衣間的濕濡早已干爽。
獨獨鬢邊一縷細發,由發髻間頑皮溜下,仍帶七分的濕,隨她步履輕快躍動。
靈巧一騰,她已落坐龍背之上。
好望知道,她不若外貌柔弱,不會輕易被甩下龍背,于是,確定她乘上她的背,他便毫不遲疑挺直飛起,竄上天際。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帶著她來到這處清池。
池面如鏡,倒映湛藍蒼穹、潔白雲絲。
仿佛,池中也有一片萬里晴空。
他在池畔放她下來,恢復頎長人樣。
一片水波碎粼,銀銀燦亮,染了他一身耀眼。
此處景致,美;身處于此的他,更美。
「到里頭去洗,那一角正巧長了棵濃密花樹,可以阻擋上空視野,不會被瞧光光。」他指向清池。
他不是要載她返回仙界,轉身拋下她,徑行折往龍骸城,直至下次錄惡天書浮現惡獸之名,他才會願意再度來她身邊,與她同行?
辰星一直是如此以為……
「快去,我不偷看,我發誓。」
看來,發誓還不夠,所以她才神情呆愣,沒做出反應。
好望干脆伸出手,到她身後,握住她的白紗蒙眼,取信于她。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他遮住了視線,所以沒看見,她湊鼻到自己臂膀間,努力嗅,想嗅出是否身上帶有汗臭味,他無法忍受,才硬要帶她來……刷洗一番。
還是,血味仍太重?
「下水了沒?」他沒听到水聲,催促著。
她放棄猜測。
「要下了。」覺得這回答,真像自己變成……人類常食的餃子。
「不用穿著天羽霓裳下去。」他提醒。
才洗的干淨些,是吧。
她沒應聲,但乖乖探手解開頸後衣結,比絲綢更細膩的羽衣滑軀,在她腳下形成一波衣漣。
束發解開,飛瀑般披下,長度抵達小腿。
縴足跨出,步入水泉。
即便她身姿再靈巧,也難以做到完全無聲。
水聲淙琤,脆如美玉交擊。
當她四肢撥水而動,那悅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
幾乎是立即的,好望輕易勾勒著、想象著,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樣——
嗯,一朵冰雕芙蓉。
她是安靜的,不發一語,掬起溫暖泉水,洗滌每寸肌膚。
潑水聲,斷斷續續,除此之外,沒有交談。
風之聲,葉之聲,偶爾加入其中。
他甚至還能听見,水珠滑過她的發、她的膚,再墜入泉心,激起清漣的點滴聲……
第3章(2)
腦中的景致,著實太過綺麗,他再不做些分神之事,難保不會越想越上火。
于是,好望打破沉默,聊些無關緊要的閑語,分散注意力——他的注意力。
「這里,是我發現的秘密之地,鮮少有人來到。」
他知道,她正聆听著。
「除了這一座暖泉,右方還有整片花林,風勢若強些,滿滿的花瓣吹得漫天飛舞,有些吹入這清泉內,粉艷染滿泉面,將泉水變成花田。」
好望說道,白紗蒙住眼,蒙不住唇角笑意。
「另一端有座小山,不高,不過視野極好,可以放眼望遍南方各鎮,山上有塊石,我最愛躺在上面,曬著暖陽……」
提及那石,他筋骨俱軟,睡意漸生,回味平躺其上的美妙滋味。
「那塊石通體冰透,乍看下以為是疑冰,躺上去卻不是那麼回事,它冬暖、夏涼,觸感膩潤,躺一整天也不會肢體僵痛,真想把它搬回龍骸城,天天陪我睡。」
辰星停下舀水動作,轉向他。
她看不見他的眼神,卻听出他的輕快。
「……這麼喜歡,為何不做?」她問,嗓音清穩持平。
「我的確已經打算要做,不知是哪個家伙搶先我一步,把它偷搬走。」想起來就有氣。
這處明明罕有人煙,是誰跟他英雄所見略同,看中同一塊冰石,奪他所愛?!
被他知道了,絕對跟那人拼命!
「沒了那塊石,這個地方我變得少來。」省得觸景傷情。
若非想替她找個沐浴之處,恐怕也不會踏上來。
但,或許以後會很常來。
當她除完妖,就載她到這兒,滌去一身血腥,順便泡泡暖泉,放松筋骨吧。
她,不適合染上鮮血。他心里,這個念頭是篤定。既然不合適,就把她洗干淨些。
他這只「坐騎」,可真忠誠哪。
風拂起,卷落一樹花瓣,似雨紛飛,輕飄而下。
他在那陣花雨之下,腦子里想的是攸關于她之事。
而她,在飛花灑落的池間,神色縹緲,若有所思。
眸,微微斂垂;心,想著誰?
「『坐騎』職責,僅限于負載她到目的地、接她回來、盯著她,將自己清洗干淨、拭干頭發……諸如此類雲雲,再多也沒有了。」
如果,好望曾經以為,這便是他所有的工作內容,那麼,他就太笨太傻太天真了。
俊顏埋進掌心,幽幽傳來輕嘆,進而沉默。
好吧,他確實笨過、傻過、天真過……
他抬頭,瞪向站在他面前,五分泰然、三分淡定,以及兩分困惑的辰星。
是她食言嗎?
是她出爾反爾,開始央求他做牛做馬嗎?!
都、不、是!
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已經掌握個透徹,她既然開口擔保,不用他出賣勞力,自然不會有向他求援之時。
再者,她不需要求援,也不曾求援。
戰斗天女絕非虛名,面對妖物魔獸,她游刃有余,而且,「有余」過了頭。
太過頭了!
他細細眯眸,目光由她容顏上,稍偏,落向她整片血紅的左肩。
紅澤在雪白羽衣、粉紅肌膚間,何止醒目而已?!
是刺眼!
錄惡天書里,記錄下名字的妖魔,有強有弱,不是每一只都像犀渠那樣,一劍就能利落解決。
其中,也有她追逐許久,狡猾奸詐之流。
例如,死在好望爪下的這只……啥鬼?不記得他的名了,隨便啦!
「你——」
他正想罵人,一臉平淡的她,卻先他一步開口。
「你不需要出手。」
語氣不似控訴,淺淺的,仍能听出她相當不苟同。
「那只狐妖我可以處置。」她蹙起眉,為他鮮血淋灕的手掌。
她不要他身上沾染妖物的穢血。
斬除生命,這樣殘忍的工作,由她來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