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這一天,海空晴朗。
海水異常澄澈,海潮特別溫暖,千年珊瑚樹的螢光,閃爍漂亮,像煙花,處于最絢爛的那一瞬間。
方圓百里,海內生物俱無。
沒有魚兒嬉游覓食,沒有蛩群漫舞海空。
它們,全去了哪?
消息不靈通的藍鰭魚,好奇地問,馬上獲得解答。
「你不知道呀?!城里來了位天女哪!大伙都趕著去瞧瞧,瞻仰天女尊容,有看有保佑!」
大螯蝦朗聲回答,並以急疾速度,彈往龍骸城,生怕去慢了,便錯失良機。
「天女?那可不得了!」一條魚,一生能有多少機會,親眼看見仙界天女?
藍鰭魚不敢稍遲,追上大螯蝦腳步。
龍骸城周遭,早已圍滿魚、蝦、氐人,爭相搶看天女風采,些些地騷動、熱絡,竊竊私語。
「哪一位哪一位?」
「龍主領著的那一個呀。」瞧龍主笑容多……客氣諂媚哪。
「原來,那便是天女?……比想象中嬌小好多……」連龍主的胸口高度都不及耶。
仙人蒞臨,祥雲相隨,淡金色輝光,由仙人周身迸發,柔和不刺目。
相較于天女身上那道溫煦祥光,她的面容則稍嫌冷凝高傲。
濃密且柔亮的過腰長發,一絲不苟地梳繞成髻,緊緊盤束腦後,僅僅額際幾綹散發,隨海潮起伏飄動。
發上毫無贅物,只有祥光,灑落發梢時,淡淺的金交融黑墨發色。
祥光,同樣籠罩在無瑕的芙顏間,染亮眉眼和嘴鼻。
那是一張極美的容貌。
若願一笑,何止傾國傾城?
偏偏,她冷若冰霜,美眸輕凜,粉唇淡抿,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不聞周遭雜語,無視眾人目光,隨龍主帶領,一逕跨上層層長階。
其神情,與仙人常見的慈悲廣愛,相距甚遠。
「天女不都長得像石畫上所刻,飄逸甜美、不染煙塵,神態柔美不可方物……」終于擠到前頭的藍鰭魚,瞧見天女,和想象中有所出入。
龍骸城的城岩,有處石壁畫,不知是誰所雕,刻了送壽圖,里頭每位天女,環肥燕瘦,代表各形各式的美,沒有哪一個……如眼前這位,像冰。
「她當然不同那些養仙獸、植仙樹的天女。」龜老伯見多識廣,嘖嘖搖首。
「怎麼說?」藍鰭魚虛心求教。天女還有分哦?
「她可是戰斗天女,職責是斬妖除魔,面對猙獰可惡的妖物,哪有空閑去『飄逸甜美』?」龜老伯回道。
戰斗天女?!
身負這四字的仙人,不該更魁梧、更凶惡、更孔武有力?
怎麼會是……這樣細瘦的女孩?!
她非常縴巧,幾名魚婢恭敬地尾隨其後,她們都較她高許多。
秉于天羽霓裳下的身段,腰身和臂膀皆如縴柳,不見半分豐盈。
這副柔女敕姿態,連提劍都很困難吧?
是要如何斬妖除魔?!
「她看起來只是個女敕娃兒呀!」就連面孔,頂多像十五、六歲的雌氐人!
「仙人的外貌哪能當真呀?返老還童,听過沒?」可不是越老成的仙人,仙資才最老,也別看輕青澀模樣的小仙,說不定是哪位天尊的修相。
「那……戰斗天女到龍骸城,要做什麼?」
近來,龍骸城沒听說過有啥妖獸作亂呀,再說,有妖獸,由龍子們收拾,不就很足夠了?
「听說,是來挑坐騎。」龜老伯說得神神秘秘,不知哪來的消息。
「坐騎?」
「仙人最愛找神獸當坐騎,哪只神獸不是威武勇猛,騎在背上,多英姿煥發呀!」
「龜伯伯,您意思是,天女特來挑選龍子……當坐騎?」海城里的神獸,除龍子外,也沒有其他了呀,龍主已列仙班,不能再以「獸」視之。
「八九不離十。」
「成為女仙的坐騎,沒有龍子肯吧?」
若是被欽點為武羅天尊的坐騎,倒還與有榮焉,天女就……嗯,折損龍子的雄性尊嚴。
「肯或不肯,得看龍子們如何反應。」那正是眾魚圍觀,所想知道的後續嘛。
標老伯所言無誤,戰斗天女為「坐騎」而來。
仙人與龍族向來存有共識,雙方互助互利,形成唇齒之依。
龍族為天界效力,在任何需要之際,貢獻一己之力;而天界,願與龍族交好,同列仙班,並為龍族孕養龍兒。
龍兒孱弱難帶,仙界天池蘊藏豐沛靈氣,正適合龍兒生長。
仰賴仙人之助,解決龍族長久困擾,彼此雙方的友好關系,自是更加鞏固。
由龍主對天女的客氣、有禮,可見一斑。
「天女心里是否已有盤算?考慮要以武藝為首選,或是听話乖巧,抑或希望善解人意?」
龍主所問,是她的擇「坐騎」條件。
挑坐騎,與挑伴侶同樣重要。
坐騎將陪她出生入死、並肩作戰,若只會拖累步伐,倒不如舍棄不要。
她並不答,仍舊冷,仍舊清妍。
龍主以為她尚在思考,也不急于獲得答復,逕直再言︰「我這九個兒子,性情和脾氣,各有好壞、各有優劣,武藝倒都不差,相信任何一只,皆有能力成為天女的左右手。」
不是他自夸,九只龍子派出去,都不會教他這個當爹的人,失了顏面。
只是……脾性上,難以駕馭。
武藝好是好,但不听話的「坐騎」,才讓人傷腦筋。
身為驅使神獸,最忌頑劣難馴,當然,更不能與「主人」耍性子、鬧脾氣。
像先代龍祖曾發生一事,坐騎神獸與仙人水火不容,直接一口吃掉仙人……那回,險些把事情鬧到無法收拾。
嗯……他有點擔心,他家那幾只小崽子,可不是溫馴小蛇呀!
要是把天女給吃下肚,他這個當爹的,就頭大了。
偏偏她又指名要從他家龍子里挑選坐騎。
「……」她淡淡頷首,不多言,隨龍主進入主廳,落坐石玉寬椅間。
「天女稍候,我已派人去喚九位龍子前來,待他們到齊,你再慢慢挑、慢慢選。」
「嗯。」她應聲,僅止一字,沒有閑話家常的興致。
「我家老二睚眥,是這一輩的『戰龍』,已分屬武羅天尊使獸,唯恐分身乏術,無法再受天女驅使。長子囚牛,他的如意寶珠曾經碎裂過,現雖已補回,但不確定是否穩固,萬一隨你除妖之際,寶珠迸碎……」
龍主顫了個哆嗦。
那情景,他不敢想象。
他怕……失控的囚牛會比待除的妖物,更加喪心病狂,喀嚓一聲,扭斷天女的細頸子呀呀呀──
「由我自己挑,其余都不重要。」她淡淡打斷龍主建言。
言下之意,龍子是否為武羅的使獸,不重要。
如意寶珠是否完好,不重要。
連龍主的意見,更是完全不重要。
她只挑她想挑的,誰也左右不了。
「也是、也是,天女看了滿意,能受天女青睞,最重要。」龍主連連稱是。不要他針對九名兒子做出詳細分析,那就算了,他何必多言?
龍主喝起溫茶沫,稍作喘息。
反正,天女沒要理睬他,已經閉起目、養起神。
艷妍的小臉,平靜,平淡,平風靜浪。
真難將眼前的小女娃,與對戰魔物時,驃悍、寡情,眉眼俱冷的「戰斗天女」,視為同一人。
偏偏,他親眼見過斬除妖魔的她。
毫無悲憫,不存憐恤,揮劍瞬間,快,且狠,不遲疑,不手軟。
妖物污血四濺,漫天若雨,她面不改色,既不避開,亦無退卻,任其噴濺臉龐及羽衣……
對世間之惡,除之,而後快。
一杯茶沫飲盡,小崽子沒出現半只,龍主只好再灌第二杯,終于,來了個大龍子,第三杯喝下,五龍子和九龍子有說有笑,現身大廳……
足足喝滿十杯,才勉勉強強湊滿八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