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這個那個?那是箜篌!」知音給了她鄙視一眼。
「不是琴哦?我以為那叫大琴……」珠芽認得的樂器,不過區區一兩種。
「它是大龍子以一截龍骨,幻化而成的水箜篌!是大龍子從不離身的重要之物!」
「這麼大一個,要怎麼隨身攜帶?」珠芽好奇提問。箜篌都比她還要大、還要寬了呢。
「平時可以收進身體里呀!」笨。就說是龍骨幻化的嘛。
「哇哦。」珠芽一臉很驚奇,又黑又亮的大眼,盯著他瞧,神色雀躍,一副好想親眼見識。
可惜,他並不理睬她,浸婬于撫篌之間,對周遭紛擾無感。
無感,並不代表無所察覺。
被那樣的眼眸,專注覷著,要完全漠視,並非易事。
成為注目標的,他已很習慣,只要有龍子出現的場合,幾乎皆能奪去所有人目光,他又是龍子之首,被人緊盯著瞧的機會,還會少嗎?
愛慕的、欣羨的、佩服的、尊敬的,種種凝視,早已麻木。
她,卻有些不同。
她的眼楮,很炯燦,像極品黑珍珠,墨般的烏晶,又蘊含著澤潤亮光,她不是盯著你,發怔犯傻、呆憨憨地猛釋愛意。
那對眼眸,會說話一樣,填了滿滿的好奇,以及數不盡的新鮮念頭,十足的活力,讓眸光閃閃輝耀,不因他的淡漠相待,而稍有褪色。
她可以一直看著你,永遠不膩般,偶爾抬眸相望,她不會怯怯地欲視還羞,相反的,她大方彎起眸,沖著你,笑容更甜。
她不怕你拒絕她,她留在身邊的理由,理直氣壯。
「是言靈的緣故。」她在他某次止步會睨她,要她別再跟著他時,笑眯眯這麼說。
「離你太遠的話,不知道有什麼下場,說不定會爆殼而亡,我不想拿小命去試。」她這句話,說得很認真。攸關性命安危,她寧可信其有。
所以,她正大光明沒離開他身旁超過三尺以上。
他輕撫箜篌,她在一旁,吃脆蝦餅。
他低首讀書,她在一旁,喝補品。
他沉思靜坐,她在一旁,咬海果。
連他佇足欄桿,她都能邊吃魚卵包,邊跟他站在一塊,遠眺海景……然後,問東問西的,他不回答她,她也能自問自答,不亦樂乎。
「那個遠遠的、圓圓的,是什麼?」
「……」他定力相當夠,可以對她的嘰嘰喳喳,充耳不聞。
「你沒有看到嗎?圓圓大大的,像鯨魚翻肚那個呀,那邊那邊——」她仔細指去︰「是海底城里做包子的地方嗎?它跟我手上的魚卵包,長得一模一樣耶。」
「那里是祭祀台,祭拜龍族先祖。」雖然很想無視,但忍不住糾正她的謬解。上好海青玉砌磨而成的屋瓦,以如意寶珠為構想,竟被她當成海包子……
「哦。」她笑嘻嘻的,沒有半點歉意,接著,又有其他怪問題發問……
像他輕撩篌弦時,她安靜不到片刻——事實上,,也從沒安靜過,她待在一旁,總是在吃,咀嚼聲快與他的篌音合奏無間了。
「好好听哦,你好厲害,手指動得好快,怎麼做到的?」她模仿他十指動作,偏就是沒他修長、沒他靈活、沒他動起來好看。
太沒有意義的問題,他不屑回之。
「我想要學,要學多久才能像你一樣?」
憑你的資質,可能要下輩子,或下下輩子。
「……算了,看起來好難,我放棄,用耳朵听也很享受。」
你算有自知之明,沒勞我開口羞辱你。
靜默的須臾,只有篌音流溢悠揚,奏著清麗俊逸的旋律。
「……听你的琴音,讓我好想唱歌哦。」她又有新的體悟了。
他想要阻止,真的,還沒開口,她就搶先唱了——
他險些扯斷一整把篌弦!
她聲音雖然不算天籟,勉強能夠得上甜美,說起話來,軟軟的、蜜蜜的,怎麼……唱起歌來,五音能不全到這般田地?!
那是假裝不來的音痴,那是毫無自覺的獻丑,那是……無言以對的音律障礙!
「呀……呀……」單純無意的高昂吟哦,努力想配合他的曲調,非常、非常努力。
努力,並不等于一定成功,有人努力了一輩子,還是個失敗者,殘酷的事實,在她殘酷的歌聲中,再度被血淋淋證實。
真正想「呀呀呀——」慘叫的人,是他吧?!
他完全失去彈篌的興致,停手,穩住呼吸,她害他差點血脈逆流。
「咦?你不彈?累了嗎?」她口氣和表情都很失望,難得唱歌興致正奮起呢。不過她很貼心︰「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唱歌給你听……」
他想,他這輩子,眼眸瞪到最大,就屬此時此刻。
他的耳朵,容不下半絲難听的雜聲,兄弟們總說,他被他自己的好嗓音、好琴音,養刁了胃口。
他幾乎立刻動手,往她嘴里塞了顆密海梨。
只要嘴巴塞滿滿,她便無暇用「魔音」荼毒他。
「吃慢點。」不然她太快吃完,又想唱歌,豈不更麻煩,所以,吃慢點好。
她卻誤解其意,當他是善良體貼,被他好听的清嗓,給哄誘得乖順听話,咬下他手里的蜜海梨。
甜酸滋味,讓她嬌燦的眸,眯細了起來,表情又嬌又可愛。
「你也吃。」她不吝分享手里那盤糖漬海草干。
現在只要能讓她那張嘴,忙得忘了哼歌——不,那沒資格稱之為「歌」,充其量,僅能算是鬼叫——叫他吃下平時根本不踫的零食,都不是問題。
他吃著她粘在手上的海草干,唇畔不經意觸及她的指膚,而他喂食她的同時,她也踫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甲整齊而潔白,指節有力而漂亮,手不贅飾,卻絲毫無損十指的吸引力。
那是一雙彈琴的手,她記得,半年之前,它們撫過她的殼緣,動作溫柔輕緩,模得她幾乎酥軟,再配上他慢慢低吐的潤玉聲調,是世界最大的享受。
她真羨慕他的箜篌,被他那樣著……
她忍不住,伸舌,舌忝了他沾有糖蜜汁水的食指。
好甜,沒有蜜海梨的酸味,只有甜滋滋的味道……
他文風不動,僅僅瞳心顏色一濃,她自己卻嚇了一跳,慌張起來。
「糖、糖汁快滴下去了,我才……」蚌的本能反應嘛……
他沒有動怒,不發一語,也沒有停下繼續喂她蜜海梨的行為。
她安了心,幸好他沒生氣。她在心里告誡自己,不可以再被他的手指引誘,要忍住伸舌頭的沖動!
「……听九龍子說,你的名字,是紀念龍主收服一只在南海頻頻鬧事的極惡妖獸,正巧凱旋回城那日,也是你的出生日。」沉默沒多久,嘴里蜜海梨咽下,下一口尚未塞來的空檔,她又開口了。
「……」小九真多嘴,這種事也告訴她,就算是她提出的問題,何須對她有問必答呢?
「還滿可愛呀,你的名字。」
第3章(2)
可愛?
這兩字,沒有人對他說過……沒有人「膽敢」對他說過。因為听來很虛偽,畢竟,那絕不是一個能掛上「可愛」詞匯的名字。
「九龍子說,我們是豬牛一家,但我糾正他,我是‘珠’,不是豬啦。」
念起來一個模樣,珠豬難分,有差別嗎?
「你是不是也以為,我的名字是‘豬牙’?不對不對哦,我是真珠的珠,萌芽的芽,我們兄弟姐們全是珠字輩的,我叫珠芽,姊姊叫珠珥,哥哥叫珠珙,妹妹叫珠瑋……」
豬牙、豬耳、豬公、豬尾……
在他耳里,听來的字音,就是這些,不想偏,都難。
「豬到底長什麼模樣呀?很雄壯威武嗎?還是可愛討喜?九龍子說,他愛死那種小東西了。」見識淺薄的海中小蚌精,不認得陸路上,尋常家戶豢養的牲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