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說,看到好吃的食物,都會想到我,順手包一份給我,很平常呀。」九龍子低頭,模索腰側錦袋,尋找能沾著醬吃的食材。
看到好吃的食物,都會想到你——這、這句話真是露骨,言下之意,你在他眼中,與美食沒有差別了,是吧?!
「你可別傻傻的,人家喂你吃什麼,你來者不拒,哪天被人給吃了,連骨頭都不吐。」二龍子睚眥可不願見到九弟淪為「鳥為食亡」之下的那只鳥呀……
「誰敢吃龍子呀?饕餮嗎?我見到她,一定逃,不會呆呆站著給她吃。」前有四叔的教訓,九龍子自當警惕。
誰在同你說饕餮了?
吃人的妖物,何止饕餮一只?
況且,吃,也不單純只有咬破骨呀肉的,囫圇吞下肚的那一種「吃」。
那只用意很不良的驚蟄,真該找個時間,好好跟他「聊聊」,他究竟想對他們家小九做什麼。
猛獻殷勤的舉止,用在女孩兒身上,很明顯是追求,但小九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公的、雄性、帶把兒的,別拿叔叔疼佷兒的借口來搪塞,其他八只佷子,怎就沒被寵溺過?!
「嘿,找到了。」九龍子掏出一物,擺上青花瓷盤,手上醬瓶備妥,噗滋噗滋往那東西上頭倒。「幸好我有先見之明,留它下來,飯前吃剛剛好。」
白白的小東西,被濃褐醬汁淋得烏漆漆,仍能看見瓖在邊緣的淡金紋路。
大龍子總覺得……有些眼熟。
像是不久之前,這東西,才從他眼前跑走。
而且,哭得淒淒、慘慘、戚戚。
「我在城內閑晃,瞄見它被一條小鯊吞下肚,它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所以,我賞了小鯊一拳,硬將它從小鯊嘴里,打到吐出來。」
出了鯊嘴,還是逃不過龍口。
「七味鮮蚌,滋味不知怎樣。」九龍子掰著緊合的蚌殼,準備使出蠻力,剝開它。
「小九……」大龍子肯定了那是何物。
不知是九龍子手滑,抑是鮮蚌發揮強烈求生意識,他手中蚌殼突然彈飛,蚌身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微弧,沒有海水輔助,仍是奮力振殼,直直地——
掉進大龍子的衣襟。
仿佛埋沙一樣,縮往更里頭,躲藏。
那麼雪白、那麼干淨的絲綢,暈開一片七味醬的痕跡。
它躲得越深,醬污範圍也變更大。
「大哥,抱歉,失手、失手,我幫你拿出來——」
大龍子一聲淺嘆,擋下九龍子欲探進寬襟的手。
「她是珠芽。」
那花紋、那色澤、那躲在他胸口,微微顫抖的模樣,是她,不會錯。
「唔?她是豬牙大嫂?」不僅九龍子驚訝收手,全廳里,也因大龍子淡淡一語而詫異。
九龍子立刻露出責備神色,雙臂環胸,正義凜然貌,藉以掩飾他沒吃到鮮蚌的遺憾失望。
「大哥,你沒好好保護她厚?她差點被小鯊吃掉耶!」
她險些被你沾醬吃掉,這件事,你怎麼不拿出來說說?
大龍子掏出襟口內的小蚌,七味醬嗆得她直蠕,不舒服極了。
他撩袖,露出臂肘,長臂伸出窗外,握著她,一並探進湛藍海水中,洗去她一身稠黏咸甜,恢復她原有的雪白干淨。
掌間的小小蚌形,緩緩褪去,玲瓏的女娃姿態,取而代之。
珠芽大口大口喘息,雙眼淚流不止,手背不停去揉洗眼臉,七味醬跑進眼鼻,又刺又咸又辣,極度的刺激,讓她涕泗縱橫。
「差、差點以為我死定了……」
她嚇壞了,一手攀在他臂上,緊絞他的衣袖不放,視他為浮木,緊緊抓住,小臉熨著他的皮膚,想藉由他的溫暖,平息惶恐情緒。
她本已快游出龍骸城,突然一陣強流襲來,她遭某龐然大物吞噬,落入黑暗之中,天旋地轉,撞得她頭昏眼花,幾乎暈厥過去,那暗處內,穩穩傳來獸般的低狺,以及腥濃的臭味——
接著,一股更強烈的沖擊,又狠狠將她打出暗處,雖然,重見光明是好事,但是劇烈旋轉加倍再加倍,她被拋得高高,這一回,她是真的失去意識。
再醒來,就是這身可怕味道的嗆辣東西,兜頭淋下,教她不驚醒也難。
「這是怎麼回事?」龍主大步走來,見珠芽狼狽驚慌,心里不解。好好的新媳婦,怎會弄到這副慘樣?!
吁煙聲,輕輕送來,混著笑,狻猊很溫順,替龍主解惑︰
「應該是大哥違背父王命令,趕大嫂走,害大嫂遇到危險,差一些些,一尸兩命,去祭鮫鯊的五髒廟。」有問必答,再……稍稍加油添醋而已。
「胡鬧!」
龍主忿忿甩袖,是真的生氣了,怒火燒向大龍子,指責他︰「你不清楚她現在有多需要小心照顧?!沒叫你時時抱著、捧著、背著、馱著她,已經很便宜你了,你還敢趕走她?!萬一,我的寶貝孫子有個閃失,我——」
一顆小珠子,遞到龍主面前。
「當心,說話別太使勁,你的寶貝孫子會被你吹走。」大龍子溫潤平和地勸道,唇角笑意……很嘲弄。
「胡說八道什麼?!這顆鼻屎大的東西,跟我寶貝孫子有何干系?!」
嗯,鼻屎大?真貼切。
「她懷的,就是這顆……東西。」大龍子淺笑加深,挾帶嘲戲惡意,打擊親父,粉碎龍主抱孫希冀。
「那、那孩子呢?!」他的寶貝金孫呢?!
「從頭到尾,都沒有孩子的存在,是說者與听者的相互誤解。」大龍子回著龍主,眼眸淡淡睨向還在發抖的她。
她可憐兮兮,揉洗著臉蛋,想弄掉殘留在膚上的醬汁,不時咳嗽,眼眶紅通通,連鼻頭也是,真慘。
「她說謊騙我?!——」龍主指著珠芽,食指激動抖顫。
一時之間,由喜悅天界摔落十八層地獄,由期盼愛孫出世,到被告知,他的孫兒只是顆小小真珠,不是雙腮粉撲撲,小嘴甜滋滋,沖著他喊「親親爺爺」的精致女乃娃……這打擊太大太大。
「她表達能力太差,蝦兵的理解力也有障礙,再加上……」大龍子抬眸,覷了龍主一眼。
再加上,他那位魯莽沖動的父王大人,自顧自地一頭火熱,替她打抱不平,以為是自家兒子欺負了蚌精小彪女,將芝麻小事變成大事,該怪誰?
「竟然戲弄本龍主!來人呀!」龍主憤怒難遏,捏住鼻屎大的小真珠,要把它震為齏粉,順道也準備命人將那顆小蚌精,拖下去煮成蚌湯……
五指施力,卻沒見真珠應聲而破,龍主本打算借著「捏珠」之舉,彰顯他的怒威,沒料到質地脆弱的真珠,怎麼加壓怎麼不碎。
他漲紅了臉,使盡吃女乃之力,指甲已深陷掌心,都快刺傷自己,圓圓潤潤的珠子,還安好地躺在那兒,他改捏為拍,用左掌凶狠擊向右掌,一鼓作氣要將珠子碾碎——
壓壓壓、擠擠擠、拍拍拍,珠子文風不動,仍是致小發亮著。
龍主喘吁吁,把珠子湊到眼前,細看,這一眼,龍眸瞪得奇大。
「這、這是……」猛然抬頭,口氣急迫︰「把她抱進來!快把她從窗外抱進來!」
抱進來?不是拖出去哦?
丙真伴君如伴虎,君王翻臉的速度和理由,尋常人跟不上,更領悟不來。
大龍子沒費多大力氣,托起她的腰脊,輕施巧勁,將她由窗外撈進廳里,龍主已經等在她面前,急吼吼地,劈頭就問︰「你是龍珠蚌?!」
她耳朵也填了七味醬,听覺有些阻礙,但龍主吼嚷太響,要听不到,都難。
「是……我是呀……」她擤出一鼻子的七味醬,低低咳完,才點頭。
龍主面容嚴肅,雖不發一語,臉頰鬢邊的龍鱗,已經隱隱浮現,足見他的情緒,何等翻騰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