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胸臆之間,肉做的心,終是不敵長達半年的頻繁殘虐,應擊而碎,內傷之劇,造成雲楨口吐鮮血死亡。
「怎可能有這等荒唐事?!……」西海龍王久久難以置信,跌坐椅間,只能震驚擰眉。
「我確實撞見過……楨兒有好幾回,不斷槌打自己的胸口……我以為那只是……」西海龍後哽咽,無法言語。她好自責,沒能及時阻止雲楨自殘,讓他葬送寶貴性命一條。
雲楨性子雖溫馴懦弱,在感情上卻是死心眼,與父親西海龍王一樣,一旦認定了,便是全心全意的痴情種,甘願為心愛之人掏心挖肺。
他學不來西海龍王的驍勇善戰,沒有其父的合合龍威,獨獨這一點,完全繼承了西海龍王。
案子倆的差異,則是西海龍王的痴心,幸運獲得龍後慈莞的愛意相隨,雲楨愛上不懂珍惜他的女子,才演變為今時今日的結果,教人不勝唏噓。
龍後捂面哭泣,西海龍王無言地安慰她。
「你是想為她月兌罪,編織這一套說詞,企圖將雲楨之死,導向其他方面?」西海龍王稍稍收拾失控的錯愕,深吸幾口氣,恢復原有的冷靜,扶在愛妻肩上的手掌,隱隱地,泄露了激動的微顫。
「不,我是在延維身上,看到相似的傷,才不排除這項猜測。同時,我向數名服侍雲楨的魚婢求證,要驗證我的想法對錯,所有魚婢的回復,皆與我設想情況沒有差異,雲楨並非任何人殺他,是他自己,打破了他的心,也可以說,他失去愛人之後,心碎而死。」
狻猊揮散了煙沫,雲楨的音容,回歸成泡影,顆顆破裂消失。
「……你找到小瘋子了?」死海龍主听見狻猊話中另一項重點。
「嗯。」狻猊坦誠點頭,不過關于她的事,容後再議,先解決雲楨死因之謎,替延維平反惡名,才最重要,他不希望自家族親每每見到她,便對她指控怨懟。
為此,他不急于帶她回來,轉而去調查雲楨生前所有蛛絲馬跡,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做出了現在的結論。
「還有,我去了一趟狐神住居,他擁有一面水鏡,是黃泉孽鏡台所分舀的奇水,只需置入一根雲楨的發,便可以看見他生前所有記憶,當然,鏡里呈現的景象,僅有死去過的人才能看見,很巧的是,我也看見了。」狻猊微笑,笑容與唇邊的銀煙管,同樣燦亮。
因為他死而復生,水鏡所有顯影,他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看見了什麼,方才已用煙沫幻影,呈現在眾人面前。
「延維有錯,錯在她口不擇言,但絕不是造成雲楨驟逝的罪魁禍首,她獲得的教訓,已經遠遠超過了她該負的責任,就為一句話,非要取他性命,逼她逃無可逃,又豈有義正言辭的正當理由?」
狻猊語調輕輕,混著迷蒙的煙沫,吐出,狀似悠哉閑聊,言談間的指控,卻高竿地隨之道來。
若延維當真無辜,先前對她的所作所為,確實很是超過……西海龍王越想,越發汗顏。
他可是險些將她的首級給取下來呀!
廳內,靜默良久、良久。
終于,幽遠吁息,緩緩吐出,源自于西海龍王。
「……老夫明白了,是老夫沖動,單憑雲楨身上殘留的言靈術力,未加以查證,硬控她是凶手,老夫錯得嚴重。」西海龍王嘆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魯莽,也代表他信了狻猊的說服。
如何能不信?
雲楨的死狀,他同時心中存疑,而方才的煙沫幻影,又恰巧解釋了雲楨胸前的傷……
「若日後再見她,老夫不會傷她毫發,不再視她為仇敵。」他清楚狻猊費心盡力,調查雲楨死因,為的,就是他這幾句話吧。
「多謝二伯父。」狻猊朗笑,這回的笑意,明顯真誠許多。
解決掉最大麻煩,接下來,輪到他家父王了。
他父王這關阻礙,嗯……他一點都不看在眼里耶,不過,還是給個顏面,意思意思「求」他父王,成全他和延維吧。
再怎麼說,受到家人祝福的婚姻,總好過處處被人拆散或唱衰。
他要她在龍骸城里抬頭挺胸,不用擔心誰誰誰不歡迎她,又或者認定她無權留于此處。
他要她在身邊,光明正大,沒有半絲委曲求全,更毋須躲躲藏藏,愛他愛得遮遮掩掩。
他要她理直氣壯,被大家喚一聲「五龍子妃」。
面帶微笑,走向四海龍主,狻猊笑得好甜,甜教龍主不禁縮肩,本能後退,直背脊抵住椅背,退無可退——
「父王。」連聲音都摻了蜜,甜絲絲的。
「這、這種笑容,一定沒好事……」龍主嘀咕。
「您剛問道,我找到她了,是嗎?」狻猊見龍主手邊酒杯空空,執起酒壺為其斟滿,溫熱的酒液,香氣濃郁飄散,配上兒子體貼孝順的行徑,讓龍主更抖了。
「呃,是呀……」沒見過這麼溫柔的兒子,很恐怖。
「沒錯,找到她了。她躲著我,仿佛朝露蒸發般,不留蹤影足跡,害我找她找的焦頭爛額,幾乎無計可施,懷抱最後一絲希冀,試了個小手段,才誤打誤撞,誘騙她出來……您知道,她躲在哪兒呢?」
稱謂上,用了罕見的「您」,絕對有鬼。龍主心里,立即浮現這想法,嘴上虛應道︰「……躲哪兒?」
「一個不過巴掌大的小瓶壺內。她藏在里頭,信守諾言,實現她對你提出的交換,打算永遠讓我尋不著她。」狻猊笑睨龍主,語氣還算平穩,淡述著她的情況。
然而,無論他說的多淡然,一絲絲的憐惜,仍是難以扼制地流露出來。
「瓶子里能躲人?」四龍子很好奇。
「誰會想到,她會躲進那種地方,把自己關入幻術里,也不想想,若被記憶吞噬,極可能一生受困其中,在分不清虛實晨昏的天地間,渾噩度日。」狻猊提及她的憨傻行為,即是氣,又心痛。
「沒人逼她躲進啥瓶子里,她只說要藏好她自己,不在糾纏你,其余全是她自己決定的,我們誰都無暇管她。」四海龍主撇關系撇得干淨,不過,這亦屬事實,他們沒硬逼著延維做任何事,全是她自個兒嚷嚷要做的,就連她何時走、走哪兒去,他們也沒干涉,那時只顧著就狻猊回來。
狻猊理解點頭,完全同意龍主的撇清言論︰
「她很傻,認為言出必有行,不用誰逼她,她也會逼自己,因為她害怕要是食言,您會收回您救我的承諾。她一心守信,即便是我找到她,她仍舊企圖要逃,我若不對她動用束縛言靈,以強硬方式留下她,她絕對會躲遠遠的,逃到另一處更難尋到的地方。」
他沒有責怪父王的意思,就如同他永遠無法對延維提出以離開他,作為救他的交換條件而生氣。這兩方人,皆為他著想,只是他們沒問過他,如何取舍,才是他渴望想要的結果。
「她是有些小缺點,源自于兒時環境影響,她被誤導著,以為那樣做才是正確,才能換來贊美。其實她本性不壞,是可以慢慢教乖的女娃兒,我與她在人界生活的日子里,她連一對情侶都沒有破壞過,若父王擔心她會毀掉您的後宮,兒子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兒子為她的行為,全權負責。」狻猊半舉右手,做出立誓狀。
他以為這麼說,就能換來四海龍主爽快答應嗎?
不。狻猊沒如此單純樂觀,方才一席話,僅是客套,用以輔助接下來他真正要說的擔保︰
「只要父王願意接納她,重新給她一次表現的機會,您不但得到一個好媳婦兒,還附帶一只言听計從的乖兒子。日後,父王說一,兒子絕不說二,若父王下達命令時,逆兄劣弟膽敢嗦反抗,不敬您、順您,兒子定會站出來為您出氣,不勞您動手教訓,由兒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