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是睡得嘴兒微張,正傻乎乎地笑,整個人纏卷被子間,仿佛夢中極美極快活?
這半年里,他去見過她兩次,在情侶退散樓里。
兩次打開蚌床所見,便是那番景象。
一個不受何人何事干擾的睡美人,用言靈將自己圈在夢的世界里,毋須吃喝,身體進入冬眠般,靜止活動。她的好夢正酣甜,任誰也不忍出聲喚醒她,破壞如此美景。
他以為,經過時間洗禮,所謂的思念,會變得渺小、變得可笑。
世上沒有什麼能敵得過光陰躪踏,青春、美貌、體力、雄心壯志……何況是區區的無形思念?
久了,沒見了,不連絡了,曾有的熟稔和熱度,飛快消失,不可自拔的渴望相見,應該變得又淺又薄,隨時都能按捺下去。
可惜,他沒能按捺住,才有了第一次的踏進情侶退散樓。
看見她睡在大蚌床上,神情安寧滿足,沒有任何委屈,心里莫名……滾燙起來,像壺炭上烹煮的茶,從最開始,半點沫泡不生的微溫,到後來,越發炙熱,沫泡生得極快、冒得極多,一整個翻騰躁亂,再也平靜不了。
他什麼也沒做,靜靜地,坐在蚌床一角,單單看著她毫無防備的睡顏。
見了一面,名為「思念」的渴望,不消反漲,比先前刻意不理不睬、不想不思,還要來得更難抑制。
于是,數月後,他第二次進到情侶退散樓,看她。
本來做好的打算,想將她推得遠遠的,放在不輕易看見的地方,削減對她的某些情愫,不許它們滋長蔓延,怎知卻一再被他自己打破。
原來,能推得開的,是根本不曾真正在意,不懸掛于心上的東西。
真的可以淡忘、可以忽視、可以無謂之人,豈有資格冠上「最愛」之名?
第三度來到情侶退散樓,海花仍艷紅,海草仍碧茵,長廊依舊彎折,高梯的階數,依然是沒增沒減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樓內的大蚌床,同樣密合。
狻猊右手觸模貝蚌邊緣,扇形大殼緩緩一動,慢慢張開來,露出伏臥中央,珍珠般的粉女敕女子。
一樣酣睡,一樣寧靜,一樣笑靨如花,一樣蝶翼般的長睫閉合,一樣粉唇微啟,一樣踢開了被子,一樣長腿撩人,一樣睡相可愛。
如同歡愛共枕的那日早晨,他張開雙眼所看見的睡顏,那般的甜,那般的好看,總能讓他的手指忍不住滑上小巧臉蛋,去踫觸那份女敕軟。
「真能睡,都大半年了,還不饜足?你是準備讓自己睡多久呢?」
狻猊在床畔落坐,撫模她的發、她的臉,這樣扔是吵不醒她,她連動動黑睫都沒有,他笑嗓輕輕,似自言自語︰
「在夢里稱王稱後,沒人奈你何,很是恣意痛快吧?完全不知曉這半年里,你把人給折騰成什麼模樣,你真是勾陳口中自得其樂的瘋丫頭。」
發絲繞進指節間,他把玩著,知道她任憑又撓又癢又拍臉也叫喚不醒,只有一種方式,能結束她的沉眠。
「醒來。」言靈。
延維眉心先是淺淺一攏,濃長的羽睫輕輕顫著,粉唇由張轉抿,被人擾醒的怒顏,正逐步醞釀。
他技高一籌的言靈術力,她毫無抵抗之法,雙眸仿佛硬生生遭人以兩指撐開,「登」地睜得渾圓晶亮,瞳仁間,清晰映照出狻猊莞爾笑臉的同時,粉拳快如疾電揮來,朝狻猊俊顏上,扎扎實實轟擊。
狻猊未料她有此舉動,避得雖快,仍是挨下她一拳,她力道十足,不過比起龍子兄弟們的剛烈硬拳來說,還是軟綿許多。
「好大的起床氣。」狻猊撫著自己擦傷的唇角,也撫去那小小瘀紅。
這只壞脾氣的貓兒,氣焰仍高漲,亮出爪子,改揍為耙,染上粉櫻色澤的指甲,熱辣辣地,朝他劃來五道爪痕。
這次狻猊已有準備,煙管隔開粉爪攻勢,以柔克剛,管身旋畫美麗圓弧,帶領她的縴腕隨其旋轉了半圈,扣握煙管的食指,略施薄力,輕易把逞凶爪子按在床褥間,釘住無法妄動,另一只緊接而來的五指凶器,也淪陷他的掌心內。
「臭狻猊!混賬狻猊!你不要給我太過分!我這次不與你拼個死活決不罷休!你別看扁我!我非要你跪下來舌忝我腳趾,求我原諒你!」她掙扎扭動,猶似白玉小蟲子,雙腳使勁踢蹬,想將壓制于上方的他,狠狠踢開。
無論她如何攻擊,他都有法子避開,本來蓋在膝上的薄絲長衫,因幾番掙動,翻卷到腿根,養眼美景大量暴露而不自知,粉薄的小巧褻褲上,黹繡的兩朵花兒,被他瞧光了。
「我現在就很樂意舌忝你腳趾,只是不下跪。」狻猊目光濃烈,盈滿笑意。
她說得真引人遐想……踢累的腳掌,現正踩在他胸前,等待休息夠了,要展開下一輪猛攻,可愛的腳趾,像無暇白玉雕制出來的小東西,精致漂亮,他不介意低頭品嘗它們。
「你真卑鄙!每次都使這招!滿嘴沾了糖蜜,說些拐人的話,等一下馬上又轉身去找林櫻花!不管我怎麼阻止、怎麼吶喊,你理都不理——明明……明明到剛剛為止還那麼好,還抱著我甜言蜜語!我阿娘說的對,男人一嘴鬼話!我最討厭這樣的你!快消失!我只要夢前半段就好,後半段的你我才不要!賓——」雙手被箝,否則她定是手腳並用,揮趕飛蠅般地驅逐他。
「前半段後半段?」狻猊問完,突地了然,輕哧一笑︰「你在做夢?」
他領悟了,她卻顯得迷惘。
「做夢?我本來就在做夢呀!不然咧?!我用言靈做出我喜歡的夢境,在這里,樣樣該順我心意、听我喝令,我高興夢里要花開就開、要草枯就枯,要你滾就滾!」
她的夢,全是她瞧了會開心的人事物,里頭有她漂亮的阿娘,牽著她小手的慈祥阿娘,輕模她腦袋瓜夸她好乖的阿娘,以及她施展言靈時威風神氣的英姿,一對對在她戲弄下分飛互怨的愛侶,還有……
狻猊。
以前夢中,從來不曾擺進去的男人。
一開始真的很好,他在夢中與她相伴,縱容她的所作所為,他的身影與她阿娘的重復,阿娘慈愛的柔笑,迭上他的,阿娘說著「維兒好乖」的聲音,變成了他低低喊著「小痹」的沉悅嗓音。
前半段,總是快樂的。
可他是個煙霧般的男人,教人捉模不定,即便在夢境間,他也不容她操持控制,他沒有如她所願地一直溫柔下去,夢的中段,他月兌離她的掌握,開始變成她不喜歡的模樣,說話的嗓音,不再挾雜于她阿娘輕聲細語之間,單獨、突顯、沉而好听,蓋過任何人的聲音,說著——
然後,你也可以走了。
第十六章
這句話之後,一切夢境走偏,越來越討厭,越來越令她憤怒暴躁,這個她在夢中扁也扁不到、踢又踢不著的男人,成為夢里最最最可惡的存在,偏偏……每一天,她還是縱容他的入夢。
「你為什麼還在?」以前只要她說了滾,猛進會被攪得碎亂,從頭來過,那個討她歡心的他,又再度出現。
但這一次,他沒有不見。
「因為你不是在做夢。」他笑她一臉傻乎乎的模樣,扣箝她雙腕的煙管挪開,調戲似地滑上她臉頰女敕膚,「我將你吵醒了。」一點也不真誠的歉然口吻。
「不是……做夢?」她喃喃復誦,獲釋的柔荑,遲疑著該捏他或是捏自己,以確認真偽。
捏自己會痛,所以捏他好了。
這次粉拳的力道有收斂,狻猊也看出她眸里沒有怒意,便也不閃躲,讓她賞了他一拳,軟綿綿的一拳,指掌貼在他溫熱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