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眥痴武,只對刀刀劍劍諸多兵器有興趣,對女人,倒沒花費過半點心思和氣力,難得見睚眥為了兵器之外的東西表現出重視和捍衛,甚至留下從不離身的電掣隱藏在她周身保護她,這樣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他的孽子,采參不成,反淪為參須下的繞指柔。
「他是對我很好啦,但那是因為我是靈參呀,我值錢又珍貴,他本來就應該好好諂媚伺候我,不然我釋毒不釋藥,他想吃靈參補身不成,興許連命都沒了。」
參娃以為睚眥的善待,與每一個采參人一樣,采擷珍品靈參,每一須每一葉皆價值連城,自然得小心呵護……可睚眥又有些不同,他偶爾也會欺負她,偷摘她漂亮似血的紅參果塞牙縫,緊要時又護她毫發無傷,若說那是關懷,他卻三句不離吃她吃她吃她,她都被弄胡涂了。
「他不是大聲宣告不吃你了嗎?千里迢迢要找別株靈參來頂你的缺,你還不懂他為何這樣做嗎?」
「我不懂呀!我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在人類城里,他表現出一定要帶我回海底城熬煮的堅決樣,哪知道回到海底,他卻……」
好遲鈍的參娃!
龍主總算見識到世間千奇百怪的生物里,有聰穎的、活潑的、木訥的,以及她這一類的駑蠢娃兒!
不行不行不行,他不要一把劍當二媳婦,這株參娃再怎麼說也得留在這里當「海參」,他愛死了她喂侍湯藥的樂趣——這是最大重點。
「這很容易嘛,你為了什麼會願意跟我家渾崽子回海底城,還只顧著替他的遲歸找藉口,幫他求情,要我不責罰他?倒過來想,他也就是為了什麼寧願得罪我,都不把你交給魟醫熬成補湯,更要去找其他靈參來交差,不許誰再將主意動到你身上。」
參娃靜思了一會兒,沒花費太長時間。
「你是說,睚眥愛慘了我?」因為她的理由就是這一個呀,比照辦理的話……
龍主咧嘴笑,頗滿意她這會兒又反應靈敏。
慘不慘他是不知道啦,但愛一定是有的。
參娃腦袋熱哄哄,終于正視了這個可能性。
睚眥愛她?真的假的?何時開始?比她察覺自己愛上他還早些或晚呢?他怎麼都沒告訴她?
參娃恍惚想著,連自己是怎麼離開龍主寢宮亦渾然不覺,直到手里空空如也的湯碗被魚婢鮭兒取走,她才勉強回神,原來自己正佇足龍主寢宮外的海廊間發呆。
罷剛好似隱約記得龍主說了句「你不信呀?等睚眥回來,讓你親眼瞧瞧你就信了」,他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不會是她閃神听錯了吧?龍主是要讓她瞧什麼呢?
想折返回寢宮,弄個明白清楚,魚婢鮭兒卻已先開口詢問她︰「參姑娘今天想先從城里哪兒逛逛?」
昨天鮭兒帶她回睚眥的樓子時,她確實向鮭兒拜托過今日務必帶她到海底城走走晃晃,見識這座龍骸城的新奇獨特,鮭兒雖覺稍有為難,仍是頷首允諾了她,條件是不離開龍骸城,也才會在參娃步出龍主寢宮時,有此一問。
「哪兒好玩就往哪兒去吧。」算了,應該是她胡思亂想時,將龍主說的語句給胡亂拼湊,深究無意義,還是玩樂為上。
「鮭兒帶您去城東,那兒景觀好,遠眺還能看見海床裂縫深處的奇特紅彩哦。」
參娃將決定權交給識途老馬,反正她人生地不熟,鮭兒說好便是好嘛。她乖乖跟上,沿途海中景致勾去她泰半目光,一會兒拉著鮭兒問「這是啥?」,一會兒拖著鮭兒嚷「那又是啥呀?」,每樣東西對她來說都是未曾見過的新鮮事物,鮭兒知無不言,頗喜歡參娃不造作的真性情。
一魚一參嬉鬧閑逛,悠哉賞景,足足半個時辰都沒能抵達目的地城東,下了城階,在海廊拐彎處,撞見六龍子。
六龍子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冷峻模樣,平時臉上難以分辨喜怒哀樂,全是一種表情——「淡」。這回倒稀罕的被參娃和鮭兒看到了另一種有別于「淡」的情緒。
像有些惱,卻不是暴怒;你有些氣,又沒有發狂的癥狀;像有些無奈,但還不到想嘆氣的沮喪。
「你去喂那條‘’。」六龍子將手里海草果梨一古腦塞給鮭兒,不管人家有沒有空,直接下達命令,便頭也不回走人。
鮭兒微愕地望向參娃,那眼神就是在抱歉著必須先去為六龍子辦妥此事,無法往城東行。
「沒關系啦,我正好想看看本來與我有同鍋之誼的藥村。是什麼?很大很大的魚嗎?」參娃沒有非得趕著去城東,反正龍骸城處處皆好玩,她很自得其樂的。
鮭兒感激微笑,兩人變換路徑,改往海牢方向走。
「是氐人的一族。」
「我知道氐人!」參娃搶著回答,「听說是人頭魚身,像你這樣嗎?」
「不,我是魚,擁有人形是法術關系,氐人不同,他們一出生便是上半截為人,下半截為龍魚,有手無足,尾鰭強而有力,分屬于氐人一種,如同人類城里的人類亦區分黑發黑眸黃膚、金發藍眸白膚等等人種。實際上我也是頭一回看見呢,不知它與氐人有哪些差異?」
「你在海底出生,也沒見過?」
鮭兒點點頭。「傳說很久之前,這一支族,離開大海,尾鰭變為人足,卻了陸地,從此在海中絕跡,六龍子能帶回,眾龍子都很吃驚呢。」
「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要拿它燉湯,他們吃得下去嗎?」光想到鍋鼎打開,里頭躺著一整具身體,她都感到作嘔反胃了。
「參姑娘很少看見氐人才覺不忍,對我們海底城民來說,強食弱是天經地義。」海中世界,時時可見大魚吃小魚,不足為奇。
參娃撇撇嘴,不予置評。
海牢不遠,再下兩層樓便是,牢里不囚凶猛罪犯,只有一些誤犯小錯小餅的蝦守衛或魚侍婢于此思過反省,罪大惡極的家伙全處以食刑——進了人家的肚子里,哪容許留他們在牢里浪費草糧。
暫囚于此,等待藥材齊全,才能從這里離開。
牢柱上皆瓖掌大般夜明珠,照得小徑淡淡碧亮,靜靜的牢內,沒有大吼大叫,沒有刑求哀號,只有參娃踩在徑上,幾不可聞的步履聲。
「應該就是這兒了。」鮭兒停步于一處牢洞前,交雜直豎的鐵珊瑚自成牢柵,密密封鎖洞口,參娃好奇張望,牢洞里比小徑更暗,夜明珠的光芒進不到里頭。
「吃些東西吧。」鮭兒將食物由鐵珊瑚的縫隙送入牢洞內。
「何時才要吃我?」幽暗的一角,傳出女人聲音,軟軟的、嬌嬌的,有些氣虛,參娃可以想像在這里囚上幾天,等待死亡是件多恐怖的事兒。
「走吧。」鮭兒不回答牢中人的疑問,領著參娃要離開。
「等等嘛,你不是說你也沒見過?我都還沒看到她……」參娃賴在牢柵前不動,努力眯眼,想看清一角輕輕飄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不能把她放出來嗎?關在這里好暗好可怕耶!」
「這怎麼可以?!若讓逃掉,以她泅游的速度,要追回就很難了!」鮭兒忙不迭道。
「可是你們不懂被當成食材的惶恐痛苦!要嘛就干脆俐落,刀起頭落地,死了一了百了,隨便你們愛煮愛炸愛涼拌,現在卻偏偏要我們候著,好像每一天都可能得死,細數自己拖過一日又一日,根本是緩慢的折磨呀!你們干嘛不學學睚眥,讓人家心甘情願奉上身體給你們吃呀?當時睚眥賞我完成遺願,除了我要他放我走這項做不到之外,其余我提出的要去人類城吃喝玩樂等等,他沒有第二句唆,都幫我達成。這條是六龍子捉回來的吧?不會從抓來的頭一天便關進牢里去了吧?真是如此就太過分太狠心了!」參娃以同為「食材」之心,看待的待遇,為她鳴不平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