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邊斗嘴,邊走下長長木階梯,她才正奇怪滿樓子一絲味道都聞不到,來至二樓,仍是高朋滿座,而那些可怕刺眼的白盅依然在每個人手邊擺上一碗,她卻嗅不著令她作嘔的人參雞湯味。
她鼻子壞掉了嗎?
鼻翼努力翕動,吸進大口大口氣息,就是吸不進任何氣味。
她分心地想著,迎面撞上另一位從小廂房魯莽蹦跳出來,滿嘴急嚷「好餓好餓我要吃飯」的年輕姑娘。睚眥出手拉參娃入懷,免去她狼狽跌跤之險,可參娃不懂,為何他要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從他胸口抬頭,掌心的力道足以稱之為強烈,她的臉頰完全密貼著他的龍鱗薄甲——那並不是一件縫上甲片的衣袍,而是貨真價實的青彩龍鱗,等于是他真身的一部分,更代表她此時肌膚熨上的,是他的身軀。不知怎地,這個莫名的胡思亂想,教她驀然感到燥熱。
「好香哦……」與參娃相撞的黑背紅裳姑娘不動如山,踉蹌不穩的只有參娃一只,姑娘圓潤臉上笑意好深,抽鼻聲大到毫不掩飾,猛嗅參娃身上馥郁參香,資深老饕的模樣,宛如嗅到了世間極品。
「睚、睚眥……」她快被睚眥壓進他的身軀里面,擠扁臉蛋,堅硬的龍鱗刮得她好痛,她出聲要他趕快松手。
「靈參的味兒——」圓臉姑娘又驚又喜,再聞一次,更加篤定。「是靈參的氣味!她她她她……」
「走!」睚眥不多加理睬,攬緊參娃便要會帳離開,參娃在圓臉姑娘一喊出「靈參」兩字時,身子早就僵硬不知所措,全由睚眥抱著走。
「等等嘛!是靈參對吧?」圓臉姑娘趕忙攔在兩人面前,嘰嘰喳喳︰「你在哪里找到的?我也一直好想吃看看靈參是啥甘甜滋味!靈參很會跑耶,我試過好幾次,怎麼都逮不到它們,你怎麼做到的?教我教我——再不然,我跟你買靈參好不好?別走嘛,先別走嘛——」
睚眥瞄都不瞄半眼,繞過圓臉姑娘,逕自下樓,而參娃不敢抬頭,屏著氣息,埋首睚眥胸前,嚇得不輕。
「我、我被認出——」她囁嚅。
「噓。」他要她稍安勿躁,他付完銀兩,加快離去的步伐,圓臉姑娘追趕于他身後,還在嚷嚷。
「那那那那你告訴我怎麼抓的嘛?它們咻地一下子就潛到土里面,我動作再快也快不過它們,我這輩子啥參都吃過,就是沒吃過靈參——小刀小刀你來得正好!我看到靈參了!」她挽住一名男子,要他幫她追靈參,男人手里托著盆大的湯面,驚訝于愛吃的她竟能無視于它,足見靈參對她的吸引力多強。
被喚做「小刀」的男子目光隨她手指方向落去,只能看到睚眥壯碩的背影,及他懷中之人的飄飄裙擺。
「我沒瞧見靈參。」
「那個男人懷里——不,他應該是條龍——」圓臉姑娘月兌口的「龍」字被小刀騰手捂蓋,沒能發出來。
他低聲告誡︰「你忘掉自己身處何地?」在西喜樓里口無遮攔喊龍叫靈參,是想暴露自己亦非人類的事實嗎?!
他們每過百年便回到四喜樓一趟,人事已非,物換星移,這里再無故友,熟識的那些臉孔早已壽終正寢。他們重新在此求得廚子灶頭一職,工作數年,再離去,下回重返,又是一個百年。
在這里,他們便是一對尋常夫妻,丈夫工作勤勞,刀工一流,做菜手腕高明,妻子……除了吃之外,一無是處。
「可是……靈參耶……夢幻極品耶……我抓百次也百次空手而回的靈參耶……」好不容易遇見珍品的這種時候,哪可能冷靜?
聞聞那香氣,好濃好迷人,帶些甜孜孜味兒,一般小參絕對沒這等能耐,她真的好想吃看看哦,一小謗參須也行。
「我只看見他抱著一個人。」是男是女則無法辨清。
「靈參會變成人形哦,听說超過一百年修行的參才有這種本領,也更加倍的補……」
小刀拉住她想追上睚眥的身勢,嘆了氣。
「何須吃靈參才能補?我一日照六餐喂你,費心為你烹煮的膳食,兼顧蔬果肉類五谷,營養均衡,要你吃得飽足又健健康康,仍是不夠嗎?非要靈參補氣養生?」
「你煮的很好吃呀,我都有吃飽飽,但人家嘴饞嘛……」上好食材由他手中做成美味藥膳,光用想的,她口水就不停泛濫。
「既已是人形,說法別再覬覦它,它要養到一百年,也不是簡單的事。」他的眼神在說「別追了」,將她領回四喜樓的員工用膳小廳。
那盆有菜有肉有蛋的湯面,熱氣騰騰,香煙裊裊,她嘟著嘴,雙眸仍是落往睚眥消失方向,心系美味靈參。小刀替她夾起面條,吹涼,喂進她口中。滋味當然仍是極好,可若有靈參熬湯,一定更鮮美……
唉懷抱遺憾及怨念想著,唇上傳來暖呼呼的觸感,她幾乎是立即地貪婪張嘴,吞噬唇上那抹炙熱,將它們嘗進口中吸吮咂弄。
嗯……沒有吃到靈參很可惜,但小刀的嘴也很美味。
不然,暫時忘掉香噴噴的靈參,認真享受起一口湯面,一口小刀的吻……
第3章(2)
***
「沒再追來了吧?為、為何會被認出來?是不是我哪里沒變好?露出參須了嗎?」參娃反復檢查自己渾身上下,不解為何與人擦肩而過便暴露身分。
「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個女人,她不是尋常人類。」
「唔?」
「她很眼熟,我應該在哪里見過她……」一時之間倒想不起來,睚眥托腮,很努力要從記憶深處挖掘來那個黑發札辨、紅裳黑背子的女人究竟為何人。
「這麼說來,我也覺得好似看過她耶!在天山……哪時呢?」參娃仿效他的動作,並肩坐在別人家台階上,他一手撐頭,她則比他多用一只,兩掌托著精巧臉胥兒,螓首還歪一邊,剛被他捏過的鼻頭紅通通——後來她才知道,他在她鼻上施法,讓她踏出四喜樓時,不會聞到她討厭的參雞味道,真弄不懂他這叫體貼或是不想再惹上麻煩事——認真思忖,看來天真無邪。
「憑你這小小參腦是能記住啥大事?」
「可你想了這麼久,你也沒想起來她是誰呀。」還有臉敢笑她,哼哼。
「至少我知道她是妖非人。」光這點就比參娃強上不知多少倍。
「我也知道呀。」她隨口亂說。
小臉痞樣教人為之氣結,真懷念剛剛縮在他懷里發抖的小可憐,那麼荏弱,那麼溫馴,那麼全心全意依賴著他。
「你這種渾身帶香的缺點,招惹來想吃參的妖物,絕不會只有她一只。」
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帶她回龍骸城,省事省煩惱省後患——這一句,他竟能忍住不說,奇哉奇哉。
因為知道一說出口,又有人要哀怨地苦著小臉,嗚嗚地滴落參淚。
「誰教我們靈參功郊好,物以稀為貴,誰都想搶上一株。」她興有榮焉地挺高下顎。
「是呀,真驕傲吶。」他酸溜溜地附和。她以為他在夸獎她嗎?他是嫌棄她所帶來的困擾!
「睚眥睚眥,那邊在干嘛?」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街道上的新奇事兒給牽引走,把遇上怪姑娘的經歷拋到九霄雲外。
睚眥非常佩服她這等善忘本領,應該說,她真像個孩子,哭與笑,來去一陣風,翻臉迅速。睚眥可和她不同,不會將要緊事暫且擱置一旁,只顧玩樂。
人類城里,當然不可能只有他與她這兩只異類,他們能冒充人類混進來,其他妖物同樣可以。對妖物來說,靈參是可望卻難逮的神奇聖藥,太多關于靈參的訛傳,將靈參捧得太高,尤勝仙物,諸如吃靈參一根,勝練百年功力;靈參治遍天下百病,死者食之,亦能蘇醒的見鬼奇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