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不好嗎?」它回過頭看他,他聳聳肩,啥也沒多說,任由它吃力地拉開門扉,跨步走出去——
只耗費睚眥揚唇哧笑的短短須臾……
「哇呀——那那那那是什麼?我眼花了嗎?我好像看到一株人參在客房走廊上散步!」隨即房外傳來一陣兵荒馬亂,房門被撞開,驚慌失措的慘白色小參奔回,緊抵門後,全身的須、葉、果劇烈抖動。
「睚、睚、睚……」它嚇到了,剛被幾十個人追著跑。
「還不快點變人形。」他說著風涼話,早料到有些下場。
它遲純了一下,直到背後門板傳來叩門聲,驚醒它,它連忙听話變身,逃回睚眥身後躲藏。
「客官,打擾了。」外頭伙計聲音很喘很客氣。
「何事?」睚眥回問。
「方才好似瞧見有東西跑往您房內,小的擔心是不是阿貓阿狗闖了進去,驚擾客官休息,不知客官房里是否有擅闖的東西?」伙計不好直問「有沒有看見一株尖叫狂奔的人參」,只能婉轉探詢,畢竟有可能是一時眼花,錯將貓兒當人參,萬一事情鬧大,會害客棧淪為笑柄。
這客房……參味好濃,比參鋪更濃上幾十倍有余,由門縫飄出來。
睚眥打開房門,笑容可掬。「你是指這個吧?」他由懷里掏出一株營養不良的干扁小人參——臨時變出來的。
「我沒看錯……真的是人參在走廓上奔跑?!」伙計自己也很驚訝。
「人參怎可能會跑?」睚眥將小人參塞給伙計,笑道︰「是我家妹子貪玩,拿絲線綁住參,在逗著人鬧,我等會好好訓訓她,買了幾袋人參給她補身子,還不是希望她養得健康強壯些,她卻老嫌喝參湯喝到想吐,人在福中不知福,是不?全是我這個做哥哥的給慣壞了,唉,這參讓她在地上又拉又拖,大抵是髒了不能吃,煩請小二哥幫我處理掉它。」
「……是。」人參以袋來計算?莫怪一屋子濃烈參香。這房客人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人參拿來玩,玩髒了就丟,太浪費了!等會兒他拿去廚房,請廚子煮鍋人參雞湯給大家補補。
「造成騷動倍感抱歉,我們兄妹要退房了,這綻銀寶付了認宿費,其余的,當做打賞,給小二哥喝熱茶壓驚。」睚眥大方遞出好沉的銀亮元寶。
「多謝客官!多謝客官!」伙計開心收下,退出房前瞄了屋內小泵娘一眼,心里有絲納悶。昨夜好似只看見男客官投宿,小泵娘是啥時來的?算了算了,八成是其他伙計招呼,他才漏看了女客官。嘻嘻,賺到一株參,又賺到茶水費,真好。
第2章(2)
睚眥確定伙計走遠,關上房門,唇畔瓖嵌好看的嘲弄笑弧,轉向它——或許可以用「她」。
它……她這一回變身,好似嬌滴滴了一些?
是她掛著將眼眸洗滌得更加清亮的淚水,顫咬粉女敕唇瓣,小鳥依人地縮在他身後發抖的柔弱樣,讓他有此錯覺嗎?
「呼,有人差點要被抓去煮人參雞湯耶。」他想舒緩一下她緊張的情緒,莞爾調侃。
「你干嘛不早點告訴我會這樣?」她眼眶紅紅。
「我以為你在山里常被采參人追,應付自如呀。」
「我才沒被采參人追過!都是我耍著他們玩!你在我身上綁紅繩,我躲不進土里,我會有生命危險耶!」她氣呼呼的,雙頰漲紅,越看越像姑娘家。
「要進入一個全是人類的地方,你會沒想到不能以參的姿態出現,這點令我比較驚訝。」簡直是無知到達最頂點,無人能出其右。
「誰會想到這種事呀?!」
「聰明的就會。」
言下之意,她很笨。
她想反唇相稽,但立場太薄弱。
「會怕?會怕就別待在人類城自找苦吃。」
「不,我要在人類城見識!」她很堅持,若沒抖成這副孬樣,氣勢倒挺不錯。
「不要太勉強哦。」他還在激她,逕自變出一襲衣袍為自己著裝,龍鱗薄甲藏在衣袍之下。
「不勉強!我一點都不怕,我們走,馬上去人類城!」
話說得真滿,腰桿挺得筆直,可是從踏出房門就像海中八足魚——「章」,雙手緊攀在他膀間,纏掛著,視他為浮木,生怕每一個與她擦身而過的人類會出手抓她,若不是她輕若棉絮,這般抱著,怎麼走路?
「抖成這樣,何必勉強自己來?若你只是想拖延死期,開口說一聲,我直接答應你晚些帶你回龍骸城就好。」
「我才不是要拖延什麼……」她一邊忍住顫抖,一邊回嘴,卻一邊將他抱更緊,巴不得直接黏在他身上。「我想在死前瞧些新奇的東西,瞧些以前沒見過的景色,才不會好像死得很淒涼,至少,我去過人類城玩過逛過……到黃泉能吹噓吹噓。」
「既然如此,抬頭挺胸,不要畏畏縮縮,盡情去玩,看見什麼有趣就湊過去,聞到什麼美味食物想吃就吃,我不會離開你超過五步,誰敢動你,我第一個跳出來劈死他,你可是我睚眥要帶回去的藥材,少根須都不行。」他托掌貼熨在她微駝背脊,暖呼呼的體溫透過來,夾雜著堅定沉穩的力量。
她揚睫看他,眼神里仍是很不安。
「我現在……看起來會不會還很像參?人類會不會發現和我他們不同,會不會……」她又是模臉又是拍頭,生怕有哪部分的「參」沒藏起來。
「你看起來很好,像個姑娘一樣。」他笑,倒是實話實說。「有人問起你身上的參味,就說你以參湯泡澡,或是啥也不用回他們。」
「為什麼是像姑娘?我又不是母的。」
「我怎知你看起來為何像女人?誰教你不長魁梧點。人類與你不同,分男分女分老分小,不想露出馬腳就確定一下你的年齡和性別。」
「年齡?參齡是吧?我記得我活了二百多……」
「十七。」他打斷她,又修正︰「十六。」看起來真的太女敕,十四好了……
「我明明就二百七十四還是七十七……」
「十四,母的,人類不用‘母的’這種說法,女的。」好,決定了。
「我不只十四——」
「十五,再多就穿幫。」
「我是二百七十四的老參——」
「你現在是年方十五的黃毛小丫頭,有沒有名字?」
「偉大的靈參。」她驕傲叉腰,神情總算恢復了些自信,不若方才恐懼惶然。
「又臭又長又擺明在告訴人類你是一株很補的肥參。」他嗤笑,上下瞄她一眼,參葉變成玉飾,參果鮮亮亮像渾然天成的紅寶,系滿參須……細絲帶的衣裳仍是活力十足,再加上巴掌大的粉女敕小臉,兩字躍入腦海,月兌口而出︰「參娃。」
「呀?」她呆呆的。
「就叫參娃吧。」他霸道決定,反正要靠她想個能听的名兒,不如自己來。雖然他一說完便後悔,替即將吃下肚的藥材取名,簡直是白痴行徑,他最不需要的,便是與食材培養太多無用交情,根本從一開始就別給她任何苟延殘喘的機會,更不該偶發善心地答應什麼給她完成遺願……
我在想死前瞧些新奇的東西,瞧些以前沒見過的景色,才不會好像死得很淒涼,至少,我去過人類城玩過逛過……到黃泉能吹噓吹噓。
憶起她囁嚅地這般說著,心里那絲氣惱自己多事的後悔又消失殆盡。罷了,別想太多,做也做了,允也允了,就順她的心意,反正不過是幾天的時間,老六說不定連「」影都還沒見著呢,他提早帶她回去,僅是讓魟醫將她囚禁于海牢中,等待藥材到齊後的死期,何妨容她多玩些,走時少怨他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