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嚇死了!她任何一點舉動,都揪緊他的神智和注意力,她光憑單手就想支撐自己?!被風吹下去怎麼辦?!一時之間,他忘了自己不斷在催促她離開飛來石,見她不顧自身安危,做出嚇人的舉動,他就壓不住火氣斥責她。
「不要,趕我走,我也,不會走。」她彎眸,笑覷他一臉驚慌。「你不是,真心,要分開,你只是,擔心我……」她將自己填入他懷中,偎著。
確定她又牢牢抱住他,他吁口氣的模樣,像在無奈嘆息。
「你干嘛非得跟著我一起找死?」安安穩穩的地上不待,偏要在飛來石上湊一腳,何必呢?
「我不是,要跟你,一起找死,而是,陪你一起,也許,會有,奇跡,我們,就能,一起,回去。」她在他胸前輕聲細語,道出希冀。
但求同生,若不能,才盼一起死。
「奇跡?說啥蠢話,我可沒有作著能從飛來石下去的美夢。」 梟撇唇冷嗤。
「為什麼?」
「綁在飛來石上示眾,不過是小小懲罰,接下來他們大概在討論要把我這條惡獸魂魄給打出來,送進地府去受罰,將我逃掉的那些刑責,連本帶利補回來。」 梟老早就模透天庭那班老家伙的心思。「這具貔貅身體說不定繼續掛在這里吹風淋雨,當作警惕眾妖別跟我做一樣蠢事的展示品。」
她小抽一口寒息,他說得輕描淡寫,她听得如遭雷擊。
魂、魂魄打出來,身體繼續留在飛來石上?!
「……不……」她困難地吞咽津液,陶臆疼痛不已。
「到那時,你要怎麼辦?抱緊尸體,在飛來石上,一起遭人指指點點,當成趣談在說,再慢慢腐去或是石化?還是打算隨我一起到黃泉地府去,泡油鍋躺刀山?」他故意要嚇唬她,並成功地感覺到她在發抖,顫若秋風落葉。
會怕就好,會怕就趕快開口說要離開他。
他絕不會埋怨她在這種時候與他一刀兩斷。
「……」她沉默著。
「你也可以什麼都不用選,朝我爹娘揮揮手,一躍而下,他們會接住你,然後,你不要回身看,直直往山下走,什麼消息全別去听,把 梟、寶貔、方大同——這一個家伙完全忘記……老實說,我已經死過一次,我根本就沒在怕。」他深呼口氣,兩人周身風勢加劇,拂亂了發,拂亂了平靜。
發絲在風中交纏疊聚,他的、她的,已經分不開了,思緒卷過太多太多點滴,好的,壞的,全混雜一塊,想起自己對她的戲弄、對她的狠絕,又對她眷戀不忘;她對自己的死心塌地、對自己的專注無二,走了這麼一遭,當了貔貅,多活這些年,也不算白來,只是不想走時,仍舊牽腸掛肚。
「我不怕死,但我怕看見你比我先死,我熬得住,不代表你也能、萬一我被綁在這里十年,你根本撐不下去……不要在我面前死去,那比把我千刀萬剮的凌遲還要更可怕。」
綁在飛來石上,有何可怕?不過是高了一點,風大了一點,他無所畏懼,可是現在,他怕她傷未痊愈,擋不住寒風襲擊,耐不住日曬照射,她臉色白得像鬼,臂膀這麼細,在風中搖搖晃晃,把他的心,也懸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他怕她會突然昏厥過去,他怕她會強忍著痛楚不說,他怕她會在他的懷里沒了氣息——
「我沒有,這麼,脆弱,你被綁,十年,我跟你,十年,我不會,在你面前,死去……」
「你根本只是在逞強,你那麼弱小,又沒有力量,連自保都做不到。」
「你可以,親眼,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只想親眼看到你下去。」平平安安的,下去。
「你剛說,你死過,一次,你沒,告訴過我,那是,怎樣的,情況呢?」這段故事,他沒提過,她很好奇。
「你少給我轉移話題!」他明明在跟她說正事,她又想牽拖到哪里去?!
「是你,以前,惡獸的,故事嗎?」
「我說完,你就甘願下去了嗎?」
「那,我不听了。」她倔強起來。
「好啦……我說我說啦——」越來越難以違逆她。真怪,她又不凶、又不嗆、又不蠻橫,他干嘛怕呢?
不,不是怕,他沒有心生畏懼的窩囊感……而是一種,很想順她心意的情緒在作怪。
梟清清喉,說道︰「那天,打完架,肚子很餓,想找只豺狼虎豹來補補,可是找尋了整座山,只看到填牙縫都嫌小的兔子和鳥——」當時的他,還是只嗜血惡獸,哪像現在,踫不得血臭,和碧貔互咬,被他爹劈昏之後,他是嘔吐著清醒過來的,滿嘴的血味,翻騰五髒六腑。「好不容易發現一只小女妖,想想湊和湊和著吃,先解除饑餓再說,以下就是你追我跑的情況,省略,哼哼,憑我的身手當然是成功逮住她,一嘴就朝她白女敕女敕的頸子咬下去——」
她安靜的听著,他卻停頓下來,神情深思——鮮少思考的他,極其難得流露出忖度的認真模樣。
「她頸子很白,非常非常的白,白到沒有血色,像雪一樣……像你一樣。」
她微微瞠眸,與他相視。
「我到死都還很納悶,咬她一口,掛掉的卻是我……」
「你咬的,有可能,是……」
「疫鬼!」兩人異口同聲。
「我終於知道我的死因了!你們這些疫鬼干嘛四處亂跑閑晃?!身上既然有毒,就不要長得這麼可口可愛,勾引人家去咬你們自找死路嗎?!」
「又不是、每個人,都會,二話不說,就動嘴,咬人,我們疫鬼,哪知道,世上會、會有你,這種惡獸,偷偷模模、無聲無息,靠過來,就咬人……」
等等,他听見某兩個很詭異的詞兒。
「你怎麼知道我偷偷模模、無聲無息?」他輕軟地問。
「……」
「不會這麼剛好,你小時候,也被惡獸咬過吧?」嗓音更加輕,像棉絮。
「……」
「你脖子後方兩個齒洞傷痕,不會這麼巧是我留下的?」幾乎只剩氣音,在她耳邊呢喃。
「我脖子,後方,齒洞,早就,痊愈,才沒有,留下,傷痕……」一說完,要閉嘴已經來不及。
「原來害我一命嗚呼的家伙就是你!」他沒有手能指著她鼻尖吠,氣勢瞬間少一大半,但吼聲出大到讓烏蛟蛇轉頭瞄他。
「你也,害我,有好些年,不敢,出來,都躲在,洞里,怕又,遇上,胡亂,咬人,惡獸!」那時她被嚇壞,世上好險惡,連走在山路邊,找些蛇莓或果子,竟都會慘遭撲咬攻擊,雖來不及看清他的長相,夜里仍發了好一陣子的惡夢,咬人的凶手,都是一團黑影——
「你還敢頂嘴!你只是嚇到躲起來,我可是直接遭鬼差抓回去地府耶!」咬人的,比被咬的更加凶惡。
「……」她又不說話了。
「你干嘛擺那種臉?!」那種萬般委屈無處伸的嘴臉!那種可憐兮兮又淚光閃閃的荏弱嘴臉!
「你險些……要咬死我……要將我,當成糧食,還、還這麼,凶……」她迄今心里仍存陰影耶。
唔!胸口被名為「天良」的無形箭給狠狠射中!
是,是他先心存不良,是他先企圖傷她,若不是他死,就換成她小命休矣……
「對不起。」他又變成軟綿綿的小動物,馬上反省低頭。
「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你的……抱歉……」她也充滿歉疚。
「算了,上輩子的事了,早忘得差不多,你也不可以把這種老鼠冤掛在心上念念不忘!」這種仇,兩兩相忘最好,誰都別再指控誰——畢竟,他完全站不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