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擔心他……
「跟你多說什麼也是白搭吧?」疫鬼頭子低嘆,本打算多一只疫鬼多一份力量,然而她的心緒顯而易見,她完全容納不下其余事兒,只剩 梟的安危教她掛心。他放棄再勸說她,那只是徒費口舌。「你準備怎麼辦呢?去找他?」
「我要,親眼,看見他,平安,無事。」見他一面,她才能安心。
「我看他走掉時,整個人氣到快燒起來,你去看她,恐怕不會得到他的歡迎和好臉色,說不定會被刁難,可能被傷害,甚至被不留情面的轟出來。」他稍稍分析她可能遭遇的種種情況。
「……我不怕。我要,確定他,身上毒,已解,否則,我無法,寬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罷,反正你不听勸,可你知道貔貅住哪嗎?你與他……嗯,在一起時,他告訴過你?」
不,她不知道 梟住哪里,要見他一面,還有好長一段路要尋找。她只听過,貔貅慣住山巔雲深處,雖然未及天庭,對小妖小敝來說,卻已是天之遙,加上貔貅喜好幽靜,討厭地盤遭人胡亂誤闖,于是他們會改變山勢、制造幻境,叫人模不透路徑……但那阻止不了她見他的決心。
「只為一面,只為一眼,你真是只傻疫鬼。」疫鬼頭子無言了,反正為愛而蠢的物種也不是僅有她。「見著了他,無論他是活是死,你被他趕下山後,若仍考慮我的建議,你知道往哪里來能找到我。」
他告訴過她,接下來,他會重新聚結同伴,在彌漫瘴氣的湖泊樹林,那兒可以掩蓋疫鬼的氣息味道,不被輕易發覺。
于是,兩人分道而馳,傷愈的他去招聚其余散逃的疫鬼們,她則展開尋覓 梟之行。
第五十天,她仍在深山峻嶺間,盲目找尋。
她攀上山巒,翻越激泉,不知目的地在哪兒,沒有線索,只憑一股毅力支撐意念。為此,連晝伏夜出的疫鬼所不喜愛活動的正午時段,都能見她縴巧身形穿梭在林蔭亂石中。
陽光炙熱,她摘來大片芋葉勉強遮掩;清晨的似霧薄雨,帶著冰冷寒溫,迷蒙眼前視線,腳下沒有路徑方便行走,只有凸石碎礫,扎刺光果腳掌,她努力往上,這座山頂她已非第一次登上來,可是稜狀山尖上,只有石、草及雪白積雪,杳無人煙,更沒有半只貔貅蹤影,陡峭的山勢,找不到可以為巢的洞穴。
她獨佇稜岩,抬頭望向蒼穹,眼楮看見藍天白雲,茫然猜想著貔貅是否居住在哪一朵雲兒後方……
想出聲喚他,又怕他一听見她的聲音,反而更故意藏起來不見她,思及此一可能,他的名字,只能哽咽喉間,化為幽幽嘆息。
太過接近天空,日芒熱度無處可閃,教她暈眩搖晃,不得不屈膝蹲下,忍住陽光帶來的影響,雙手抓握地上積雪,藉雪之沁涼來抵抗那旁人或許不覺燥熱,但對疫鬼而言確實極致的輝光。
他們被驅逐到暗夜里,已經太久,懼怕陽光,變成本能。
她最好……先找個地方躲一下,等太陽下山再繼續,她覺得皮膚好似要被曬融了一樣難受……
彎著身,長發掩蓋面容,她小心翼翼的離開稜尖,四肢微微顫抖,氣力正在流失,她屏住氣息,踩下凸石,不該分心之際,她卻分了心,只因她看見了飛雪般飄落的星光——
細碎的,繽紛的,雨點一般的,反耀著日芒的光,七彩璀艷。
仰頭,眼前大片銀光照耀而下,逼她睜不開雙眼,驀地,銀光瞬間昏暗,激狂的黑,吞噬掉她的知覺,本就搖搖欲墜的身子,猶似斷線木偶,自壁上跌下——
失去的意識,正慢慢回籠。
記憶中的最後一眼,停留在緩降的星光。
星光……
梟……
「醒了醒了。」
耳邊,有人說話,有些熟悉的聲調。
她張開眼,一室明亮,教她無法適應,又本能地閉上,靜待半晌,試圖以眯眯眼方式,辨明她所身處之地。
好美麗的花,就綻放于她目光首見的頭頂上方,花瓣在發光,光芒流動,顏色炫麗,紅中帶紫,靛中含青……她愣愣痴望那多未曾見過的「巨花」,忘了注意其他,直到一張容顏闖入她與「巨花」之間的位置,擋去了「巨花」,她才得以回神。
「幸好我夫君動作快,沒讓你從山下掉下去,否則你就變成金貔家那只小人類第二。」
「你是……」呀,她見過這只銀發熠亮的美麗女子,那次她等待 梟好久好久,等到的確實 梟前來說出「分開」兩字,他周遭,正有這名女子在……
未能深思銀發女子是 梟的何人,她自床上慌亂坐起。
「…… 梟……我想見, 梟……」是他的家人,一定直到如何才找得到 梟!太好了!太好了……她終于找到一點點線索,終于可以探听到 梟是否安好健康——
「他不在呀。」銀發女子撩撩長發,抖落銀燦星芒。
她心口一窒,語氣輕顫,害怕地問︰「不、不在,是指……」
不在人世?!
「出去溜達了,那孩子像匹野馬,家里待不住。」銀發女子,也就是咆哮他娘,笑覷這只小疫鬼本來就已經夠白皙的臉蛋,怎聞「不在」兩字,白上加白,好神奇。
「他……沒事?」小疫鬼松了口氣。
「沒事呀,活蹦亂跳的。」尤其是最近情緒惡劣,暴躁得停不下來呢。
「他身上,疫毒,解清,了嗎?」她有些不能習慣銀發女子一身燦亮,縮了縮肩,雖怕,她仍是心急地想得知更多關于 梟的情況。
「他哪有中疫毒?」 梟他娘挑揚一對濃銀細眉。
「可他說……他身中,疫毒,身體,不舒服……」那日, 梟明明就是這麼說的,還好氣惱她傳染疫毒給他,一副殺氣騰騰的凶惡樣。
「他心里有鬼啦,他爹早就替他瞧過了,健健康康的,沒病沒痛,貔貅若會中疫毒,傳出去可是天大笑話。」 梟他娘絕艷的芙顏上,充滿趣味。
「太,太好了……」她終于露出笑容,心一寬,支撐身姿的兩條細臂卻感覺難以負荷的沉重,失態地軟倒床榻,她窘紅著臉,想再起身,竟沒了力量。
怎會使不出力來……
「你累壞了,四肢現在應該使不上力吧?你的體力透支,又沒進食,還敢往空氣稀薄的山頂爬,根本就是不愛惜性命,摔死的滋味可不好吶。」 梟他娘口氣宛若訓斥孩子一樣。
「……知道, 梟平、平安,我就,放心了……我,好怕他,危險。」
「你一路爬上來,就是要知道他平不平安?」
「嗯……」本來閉起來想遮蔽銀發女子身上的銀亮,可貪婪的眼瞼一闔上,竟舍不得分開了,沉重無力地教她無法強撐。「平安,就好……平安,就……」
「唉,你——」
「小銀,別吵她,讓她睡一會兒吧。」沉穩的男聲,如是說道。
「就為了看兔崽子一眼,她就這樣爬上來耶……不知道她找了幾天幾夜,手掌腳掌和膝蓋全磨破受傷——」
「噓。」男聲輕聲制止著。
而後,兩夫妻的聲音逐漸遠離,似乎走到外頭去交談,談些什麼,她已經听不清楚了。
太好了, 梟沒有中疫毒,他健康安全,懸掛多時的心,終于得以放下,因擔憂而難以入睡的緊繃情緒,完全松懈下來,她帶著釋懷的笑容,沉沉睡去,再醒來,不知是多久後的事,只覺身旁有誰來來去去,竊竊私語著。
「你們幾個,別老是圍著人家打轉,有什麼好瞧的?別吵醒她呀!讓她好好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