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銀貅按住他手背,微微露笑,胎動不會對孕婦造成傷害。「有事的人,是他。」他,自然是指死小孩 梟。
我?!我會有什麼事?!
「你沒听懂仙翁說的話嗎?哼哼哼,要是想保住你這條小命,你得變成乖孩子耶。」銀貅好風涼,口氣慵懶,一副不干她事的姿態。「只要你不長進,天界就會派兵遣將來圍剿你,把你這只壞東西給「喀——」」她在縴白喉間比畫出抹脖子的小動作,笑得白牙晃亮。
誰、誰會理這種破威脅呀?!我一點都不怕!我 梟行不改名坐不改「性」,死都不會改變我這冷酷邪惡的好個性!他可是愛死了自己的劣根性,為此自豪不已,可以狂笑三天三夜!
「哦,沒關系呀,你繼續壞下去,我和你爹也沒有想改變你,我們答應老人家的理由,不過是不想在懷孕時冒著生命危險——「我」的生命危險,去挨天兵神將的攻擊,至于生下你之後,你的死活,我們都不在意,是不是?」她甜甜問向方不絕,完全附和愛妻的妻奴,毫不遲疑地頷首同意。
你們、你們兩只—— 梟咬牙,錯,他還沒長牙,只能憤恨低狺,偏偏低狺又沒啥用。
「自求多福吧,小狽子。」
梟氣極,才想用盡粗話咒罵他們,然而銀貅語末那三個字,又教他愕然。
你叫我什麼?!
「小狽子呀,你的「 」看起來很像狗嘛,新的乳名,你中意嗎?」
會中意才有鬼!
「反正你中不中意也無所謂,我們喊得順口便好。」銀貅聳聳縴肩。
我的死活不在意!我威武好听的名字也不在意!你們到底在意些啥鬼?!
「哦,我們只在意現在我倆可以手挽著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一路悠哉,閑晃回家里,卿卿我我,甜甜密密,共同享受幸福降臨的好滋味。」銀貅就是要 梟氣得血脈僨張,卻拿她沒轍,以報當時他害她疼痛許久的怨念。
你這只臭母貅!
「叫娘。」方不絕警告他。
娘啥娘呀?!生我的那個娘早不知死幾百年去了!
「幾百年前的你,是由誰生下來,我管不著,未來的你,會是小銀產下,她便是你娘,對娘親說話懂禮貌些……」
她也不當她是我娘呀!你有听過哪號娘親會這麼對沒出世的孩子撂風涼話?!她叫我自求多福,還說完全不在意我的死活耶!
「你自己的死活,取決于你自己是否願意改過向善,只要你順應仙翁教誨,不再任意妄為,踐踏他人性命,天界自然不會為難你,你怕什麼呢?」方不絕問向從頭到尾皆是唯一決定自己是生是死的主導者—— 梟。
我當壞人當了一輩子,到死之前都還想著吃人,我怎麼可能改?!你听不出來嗎?那老家伙是故意刁難我! 梟吼著。
「你不曾去試,怎知自己做不來呢?」方不絕淡淡笑道。
「別同他唆,走吧,咱們得趕去龍骨林一趟,去取能讓你擁有貔貅肉身的仙果,沒空理這不受教的臭小子。」銀貅惦記著老仙翁方才的說詞,方不絕擁有的仙魂,若沒有盡速回歸天庭仙山,恐會落得消散之虞,畢竟仙魂不同于其它魂魄,還能淪落為孤魂野鬼去當當。
龍骨林里,獨產一種牛筋長骨的仙果,據說斷臂缺足之人,食之不到半月,便能重新長回骨肉筋脈膚。仙果的效用,若是用在仙魂上,效果自是加成再加成,只要方不絕願意,憑他一身媲美仙佛的力量,他想變成哪一種神獸都行。
听見他不要變成天人,只想與她一樣當只貔貅時,她眼淚險些潰堤,全憑一股倔強才能壓下,若他選擇成為天人,就等于選擇了與她越行越遠的道路,她很難隨心所欲見他找他,甚至于可能被他排除在心門之外……
他卻語氣堅定地說︰
如果能容我選擇,下一世的補償,讓我當一只貔貅,我會比被領入仙班更開心些。
事實上,打從逐漸得知他是仙魂之後,她就好恐懼,好擔心,怕得想在踏進天庭之前拉住他的手,求他跟她回去吧,別去見任何一個仙人。她不要他被仙人給勸動,欣羨仙人的無所不能及無欲無惱,進而舍下紅塵……以及她。
那般深入骨髓的懼怕,在他的低沉話語中,輕易地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歡欣,是狂樂,是喜極而泣的滿心炙熱。
「怎麼哭了?」方不絕突地拉回她欲走的身子,抬高她的臉,拈去正巧滑落的溫暖眼淚。「又是 梟在踢你?」
我才沒有哩! 梟哇哇叫,他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分神,在苦思該怎麼當個好家伙,哪有空去踢小母貅呀?!
「不是,是越想越高興。」她胡亂抹淚,露出開懷笑容,花顏上的神情毫不見矯揉造作或虛與委蛇,稚氣的擤鼻動作,擤完之後鼻頭紅通通的可愛模樣,教他忍俊不住,擁她入懷。
「高興是該笑,而不是哭。」方不絕拭淨殘存在她腮幫上的淚痕。
「就是……忍不住嘛,我忍好久了,被三只天將打得神智不清、渾渾噩噩時,看見你來,就想哭了;醒來听見你詳述休書事件始末,原來是不希望我涉險時,我也想哭;和你進入天界,發現你沐浴在神光之下的神態,怕你會想去加入神族時,我也想哭;你跟老頭子說,寧願當貔貅便好時,我也想哭;老頭子告訴你如何取得仙果蓄身的方法時,我也想哭;他說短期內不會有任何神將來打擾我們,讓我們能平安度日時,我也想哭;你現在牽著我的手,要和我一塊回家,我更想哭……」她的嗓音早已顫抖得不成原形,眼淚滴滴答答掉個不停,像珍珠斷線,大顆小顆,紛紛不絕,美若芙蓉的俏麗秀顏,卯起來哭仍是扭皺成一團。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淚水這麼多。」方不絕愛憐地繼續為她揩淚,見淚珠兒沒有收止跡象,他干脆以唇輕吮。
欣喜的眼淚,味道甜美,不苦不成不澀。
「你真的不會後悔嗎?當貔貅雖然也是「神」獸,但是和「神」還差上一大截,難得你有機緣……」她問著方不絕後不後悔,嘴里咕噥著「難得你有機緣」,雙臂卻將他牢牢攬抱,擺明了就算他點頭說出後悔兩字,她也不要放開他。
「一生中,本來就有許許多多的機緣,選擇了這項,放棄了那項,可能無法兩全,我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沒有後悔。」他低首,以額輕抵她的,說話時的微沁氣息,拂在她鼻前,雖不似他存世時暖乎乎的溫熱,卻同樣撓得她膚上泛紅。「當天人,失去你,我不要。當貔貅,與你變成同類,看一樣的景物,吃一樣的食物,飛過一樣的山澗綠林,走過一樣的道路,多好。當天人也沒能如此愉快愜意,當天人也沒能有你相伴。」
銀貅踮腳,在他唇上,嘗到自己眼淚的滋味。
「這是不是就是人類說過的,只羨貔貅不羨仙?」她嬌笑問他,記得曾听過相似的詞句。
有點不太對。
但,何須糾正她呢?
一對貔貅感情深濃,願意攜手相伴,鴛鴦又算什麼?
「對,只羨貔貅不羨仙。」
呿,妻奴,連說錯也附和,丟盡男人的臉!
梟的不孝嘲弄,完全進不了倆倆相依的情人耳內。
哪里是只羨貔貅不羨仙?!明明就是只羨烏鴉不羨仙才對,哼哼哼……
尾聲
自雨行之山以至于落陽之山,凡五十六山,五萬三千四百一十里,幽水穿之,東流注于龍海,有獸焉,其狀如巨豹,色澤富,金銀玉珠為食,無翼,四足,長鬃,所行之處,輝煌光燦,見之招富闢邪,公曰貔;雌曰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