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認,自己故意舍棄溫柔,帶著嫉妒的惡意──嫉妒那些不知名、沒有臉孔的男人,擁抱過她的每一個該死的男人──沉潛進入柔軟芳馥的溫暖之中,迷亂在她似水般溫潤的緊縛,抱持著弄哭她的壞心眼,奮力馳騁,榨取她嬌嬌媚媚的申吟,尋求快慰歡娛。
她讓他覺得困惑,困惑于她的冶艷與清純,困惑于她的熱情與天真,困惑于他所認知外傳的她,與真實面對過的她,竟有所差別。
「那就好。」這種事兒,本來就該雌雄同歡才公平,她可不想只有她一只感到痛快。
「你再睡一會兒,我會差人替你送膳,你別擅自離開海棠院。」說完,他便走了,連頭也不回。
銀貅望著他的背影好半晌,一絲惘然襲上。
「人類真是陰晴不定的動物,昨夜明明那麼熱切,早上醒來卻換上另一副嘴臉,怪哉。」銀貅捉模不住方不絕這個「人」,本以為他和她一樣,都愛極昨夜那一切,她還想,既然兩人都醒了,就再重溫一回歡快,哪知他卻匆忙離開。
算了算了,他走了,她也不多留,該是瀟灑閃人……是閃貔貅的好時機。
銀貅跪坐于凌亂喜帳之間,柔荑輕揚,烏絲剎那褪去濃墨色澤,由發根開始,潑散的銀亮筆直暈開,漂亮的飛螢四散,一時之間,屋內銀芒迸射,果軀包裹其中,碎銀星光玎玎閃閃,那襲天羽霓裳重新變回她身上,銀燦美人恢復真實原貌。
她輕笑下榻,自鳳冠上模走幾顆珍珠,準備帶上路當零嘴,補充消耗的體力。
她想,她會記住他的名字,方不絕。
可惜,他不知道她叫什麼。
不過,他也不需要知道。
應該是無緣再見吶。
一記優雅旋身,美人身影何在,只剩點點銀光,細碎如粉,飄揚半空,待其散盡,屋里,什麼也沒有。
園西一座楠木大廳,包圍在花牆之內,錯落的奇石假山布景巧妙,地處清幽樸雅之間,蓊郁綠樹扶疏,襯托廳園之美。
一名美婦,在大廳里忐忑不安,手里熱茶端起又放下,不時詢問身邊伺候的小婢︰「人來了嗎?」,已問了不下十次。
溫熱的茶.在舉落之間,早已涼透,茶香不再。
「夫人,少爺來了。」
此句話,無疑是美婦的特赦,她「叩」地擺下茶杯,起身相迎。
「不絕!不絕——」
「娘。」方不絕搶在美婦即將跨出門坎前,進了大廳,攙扶她,並領她落坐,吩咐小婢重新斟倒熱茶,來溫暖美婦冰冷的掌心。
「詛咒破了嗎?詛咒這樣就算破了嗎?」方母的美麗中夾帶長年來的憂懼滄桑,眉心皺紋,早已是無法抹平的深刻,仍無損她精致溫婉的氣韻,只是此時的她臉上寫滿擔心,頻頻追問兒子。
「我不知道,但或許沒有這麼容易。」方不絕無法扯謊,只能婉轉回道。
「大師明明說只要找到那個時辰出世的女子,迎她入門,我們方家的九代詛咒就能破解呀!」
「娘。」方不絕將小婢端來的溫茶,連同方母顫抖的雙手,一並包握在大掌間,安撫道︰「別急,我們盡人事听天命,該做的,都努力做過了,接下來就交給命運吧。」
他為了使母親安心,已盡力做到她每一項要求。她為他取名「不絕」,希望方家第七代不要斷絕于他;她要他退居方家產業背後,不以當家身分拋頭露面,減少暴露在危險之中的機會;她要他出入皆有護師左右跟隨;她要他尋找擁有破咒生辰的女子,無論美丑、年紀、家世,用任何手段都要娶之為妻……每一件他都做到了,可是母親仍舊擔憂恐懼,生怕方家獨子會再應驗連續六代皆發生的憾事。
「不行!不能交給命運,我們方家的命運太可怕,不絕……」方母哽咽。
「娘,放寬心,我相信會有所改變。」
這句話,稍稍削減方母的焦慮,加上方不絕堅定的眸光,終于使她破涕為笑。
「對對對,會有所改變的,我們已經娶了陸小蟬,她的八字能夠替我們方家破咒……」方母喃喃自語,邊說邊點頭.邊點頭又邊笑。
方不絕舉杯喂她喝了一小口熱茶,她眸子一揚,又問︰「那位陸小蟬……昨夜沒大吵大鬧嗎?我們方家用大筆錢財買她進來,她能甘心嗎?外傳她性子暴烈偏激,每遇不滿之事便砸毀周遭東西、丟傷左右婢女,她給你排頭吃了嗎?」
「沒有,她很乖巧。」
方母不能置信地挑眉,彷佛听見他撒了個天大謊言。「娘不在意陸小蟬的個性及外界傳言,今天就算她是個惡名昭彰的匪徒,娘也會要你娶她,所以,你不用替她說謊騙娘呀。」
「我沒有說謊,是就事論事。我很清楚流傳于南城,關于她的點點滴滴,只是,昨夜與我洞房的小蟬,確實……很不一樣。」不由自主地,他竟想替她說話,澄清娘親對她根深柢固的壞印象。
腦海中輕易浮上那張月兌俗絕艷的俏臉蛋,那不是一張賢慧溫順的容顏,以「野媚」來形容或許貼切些。細而飛揚的眉,帶點不羈及難馴,一雙眸子像摻進光芒一樣明亮,並非水汪汪的含淚清妍,而是燦明慧黠的炯靈有神。她有不甘嗎?自始至終彎彎上揚的紅唇,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沒有吵沒有鬧,沒有與他爭執,沒有與他頂嘴,沒有被迫成親的尋死覓活,雖然丟了一地嫁裳,也不過是姑娘家使使小性子的表現,不足以為她冠上「潑辣」罪名。
外傳她的種種蜚短流長,在在都有沖突。
「或許是假裝的吧,一時乖巧罷了。」方母乍聞陸小蟬的傳言時,內心確實經歷一番掙扎。她很清楚,陸小蟬不會是個安于室的賢妻良母,偏偏他們急需的命盤又在她身上,娶了她,怕是方家不得安寧;不娶她,怕方家連家運都頹敗殆盡,還能談啥安寧?萬不得已,非娶不可。
「是真是假都無妨,她願意造假演戲當個好媳婦,未嘗不是好事。總之,她別惹是生非便好,我會要方家眾人視她為一分子。或許假以時日,娘也會喜歡她。」
也會?
方不絕似乎未曾察覺自己說出了什麼,徑自再道︰「可以向娘商借玲瓏,讓玲瓏去伺候她嗎?」
「這不是難事,玲瓏手巧心細,當然好。」另一方面,玲瓏是她自小買回的丫鬟,對她言听計從,將她擺在陸小蟬身邊是好事,有任何風吹草動,她也能第一手得到消息。
不能怪她防備陸小蟬,她只有不絕這麼一個兒子,加上詛咒歷歷在目,她怕,她真的怕,怕帶走她夫君的詛咒,現在又要來搶走她兒子。
「不過陸家不是有陪嫁丫鬟一道來嗎?」方母問。
「有嗎?」他沒留意,一早醒來亦不見有丫鬟隨侍,八成隨女方兄嫂回南城去了吧。「玲瓏。」方不絕喚向青衣姑娘。
「是。」清秀小泵娘立刻福身上前。
「以後少夫人由你伺候,別怠慢。」
玲瓏望向方母,後者輕輕頷首,她才恭敬回「是」,領命退下,前往海棠院。
「那麼,娘,需要小蟬來向您請安嗎?」
「不用,我不想見她,你叫她安分地留在海棠院,盡她應盡的義務,其余的都別做,尤其是她以前在南城做過的那些……」方母連要開口說出來都羞于啟齒,末了,只能嫌惡地以絹掩口。
「明白。」方不絕不意外母親的回答,會多此一問,只是要讓雙方更確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