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武威以蠻力鉗制嚴盡歡,斥責她︰「你腦子里在想什麼?竟連絲毫的側隱之心都沒有?」
嚴盡歡嗆回去︰「對!我就是沒有惻隱之心,它死了!它已經死了!」吼著吼著,她竟流下眼淚,哭得夏侯武威措手不及,她在他懷中,像釋放,更像崩潰,哭得不顧當家身分。
這方惡狠狠阻止救人的,眼淚豆大停止不住,哭得彷佛她才是受委屈之人。
另一方如火如荼正忙著搶救夢的生命,由聞人滄浪先解開她周身穴道,幾乎是同一時間,夢嘴角溢出血泉,護在肺葉的那口氣,隨之吁出,淡淡拂過緊靠在她身旁的聞人滄浪頰面,也僅僅只有那麼一瞬間的暖意,之後她沒了吐納!
「夢!」聞人滄浪慌亂焦急。
「別慌,應該是你用內勁震擊她的心窩時,震傷她的肋骨和腑髒。」古初歲安撫他,一手執劍劃開掌心,藥血涌出,劍鋒一轉,也在夢的掌心割開一道血口,兩人掌心相貼,見聞人滄浪皺眉,他解釋︰「她無法吞咽,不能喂食藥血,我改以這種方法相融。」
「能解嗎?她中的毒據說沒有解藥,稱之為‘無解’,是天魔教第一奇毒。」聞人滄浪細細觀察她的臉色,邊詢問古初歲。
「在我眼中,沒有不能解的毒。再緩些……緩些愈合,听話……」古初歲低聲對著什麼東西在說話。兩人掌心相迭處,血液蜿蜓流下,古初歲扣緊她的指節,突地對聞人滄浪道︰「再以掌風震擊她!她的心跳,停了。」
聞人滄浪完全不敢拖延,在她心窩施勁。
「慢點!力道輕點!對,再來,再來,再來……」古初歲每一次的「再來」都喊得規律,讓她的心髒隨著聞人滄浪的掌息而跳動,直到它重新憑己之力恢復動靜,他才要聞人滄浪停手,此時聞人滄浪額上凝結一片汗水,拿捏掌力比出盡全力更加困難,要推促她的心髒跳動,又要不傷她毫發,待一切動作停下來,他發覺自己的手掌竟在發顫。
是的,他一直很擔心她的心跳停止;他一直很擔心自己力道太重,會震碎她的心脈;他一直很擔心,來不及救她;他一直很擔心,她會死。
他一直很擔心,她早已死去……
迸初歲放開夢的手,歐陽妅意立刻上前查看他掌心的傷,古初歲輕輕握著她,搖搖頭,要她別擔心。
「這樣就解了嗎?!」聞人滄浪問古初歲,雙眸卻是緊鎖在夢臉上,他收掌,將夢鮮血淋灕的小掌包握在其中。
「還沒,尚需幾回治療,我不敢一次解清,怕她身子承受不住。你現在應該快些帶她去找大夫,她的內傷很嚴重。」反而毒變成了小事。
「哼哼哼哼……」這幾聲冷嗤,出自于哭完的嚴盡歡,眼晴鼻子紅咚咚的小臉高傲揚著。
「使用完,請付費,我嚴家的東西,可不是被人白白耗用。想繼續下一次療程,麻煩低聲下氣些,至少對我這個當家主子客氣一點!」
聞人滄浪理都不理她,輕手輕腳抱起夢要去求醫,他將她當成琉璃女圭女圭細心呵護,不敢操之過急。
「喂!你這什麼態度?!喂!」
人,老早就走遠了,哪里還肯留下來听她吠。
如果能睡著,還比較輕松愉快。
她想睡,身子飄浮在半空中的感覺好好,輕得沒有重量,也沒有痛苦,更沒有煩惱,周身包圍著涼呼呼的風,她閉著雙眼,放任自己睡去。
偏偏,不知道是哪個家伙,用著教她疼痛不已的方式,壓按她的心窩,每一下,都痛得讓她想尖叫飆粗話,想掄拳蹬腳地毆打來人。不要壓我的心!不要壓我的心!痛痛痛痛痛……讓我睡!讓我睡死比較好!這樣太痛太痛了!叫你住手沒听到嗎!不要死……讓我痛到很想死的人就是你啦!報上名來!來者何人?!何方妖孽?
夢……不要離開我……快醒來……夢……
她滿喉的吠言全咽了回去,因為她听見好耳熟的聲音。
聞人滄浪?
不可能,這輩子應該和他毫無瓜葛,就算想見他,也見不到面,更別說是讓他用這麼溫柔有耐心的嗓音在同她說話。
夢吧?
死人也會作夢哦?
她迷迷糊糊,終于心窩口沒有再被那難忍的震痛給折騰,她緩慢吐納著氣息,渾噩想著是不是自己還沒死透,才會本能做著人類才有的吸吐動作?
死人干嘛需要呼吸呢?
而且吸吐之間,胸口好疼,活似挨過幾十記的化骨掌,痛到骨髓深處,痛到她不想呼吸,她渴望飄飄欲仙的解月兌感,好想再飛到半空中,丟下這些苦楚……
「好痛……」她止不住雙唇顫抖,眼淚從眼縫中掉落,她很努力在忍耐胸口疼痛,然而隨著她的意識越來越清晰,胸口的痛也越來越尖銳,昏迷時輕易被忽略的劇痛,現在全數爆發,痛得她打起哆嗦,哀聲連連。
「夢。」
一只大掌,撫上她的臉,抹去她的冷汗,它好熱好暖,她本能偎去,想握緊它,好助她忍過一波波的疼痛。
「好痛……」她又蠕唇喊了一遍,但她沒有听見自己的聲音,或許是它太微弱了。
「很快就不疼了,忍忍,夢,忍忍……忍過了,就有糖葫蘆能吃。」
「糖……」葫蘆?
她想吃!
她想吃糖葫蘆!她覺得……好餓好餓好餓……給她糖葫蘆吃,拜托,給她糖葫蘆吃
「慢慢來,放緩呼吸,小口一些,不要急,放慢,吸……吐……吸……吐……」
她從沒听過有哪道聲音可以這麼緊張又這麼拙于安撫人的,她很想告訴他,不要急的人是你吧?你的呼吸比我還要急促、還要不穩耶……
她有點想笑,但胸口光吐納都痛,哪有辦法再承受她笑,于是,她乖乖忍下,听著聲音的指示,小小吸氣,小小吐氣,再小小吸氣,再小小吐氣……好像……痛習慣了,比較沒有一開始的難以忍受。
「乖女孩,做得很好。」她的額心,被啾了一記,那熱唇,貼著不肯走,熱呼呼的鼻息,就在她發上盤旋不去。
他……是吸血蛭嗎?吸住便不放?
「夢,再忍忍,忍過了,就有一串糖葫蘆……以及我。」聲音哄誘她,因為貼得懇近,那些字字句句不費勁便滑入她听得有些含糊吃力的耳朵。
好好好,她忍,她為糖葫蘆忍了!
忍住胸口、肺葉、張不開的雙眼、混沌的耳朵、發脹的腦袋、手臂、腿,和五髒六腑種種的疼痛!
迷迷糊糊,她又睡沉了,夢里,有甜美迷人的鮮紅小玩意兒在和她玩起你追我跑的甜蜜小游戲,還有,那人輕聲細語的撫慰、如綿綿細雨的輕巧啄吻,要她挺過所有不適,他會一直都在身旁……支撐著她,熬過清醒之後,第一個充滿劇痛欲死的深夜。
然後,第二次恢復意識,是在另一波強烈擰痛襲擊中哭著蘇醒。
「好痛……」這一次,她听見自己的哀嚎,干澀似火焚的喉頭擠出了申吟,破鑼沙啞,像啞兒學語。
那人立即近身,按著她的手︰「忍忍,夢,忍忍,糖葫蘆記得嗎?十串,十串哦。」
十、十串?忍過了,就可以吃到吐耶……
她嘴里、喉間深處涌上的苦藥及一股血腥味,很需要糖葫蘆來舒緩一下。
她慢慢呼吸,不再喊疼,仍無法施力的柔萸,被他包覆在掌里,當她痛到無法忍耐,對糖葫蘆的愛和大掌的緊握力道,便是她僅存的支持。
那人又輕模她的額,稱贊她乖、她棒、她勇敢,她的眼皮沒法子睜開,睫上像被針線密密縫住,雙耳彷佛被人捂上,听見的所有聲音都隔著一層阻礙,害她听不清晰,總覺得在她耳畔嘮叨的聲音是聞人滄浪所有,但又不敢太肯定,說不定是地府惡鬼的鬼聲鬼調,幻化成她想念的嗓,藉以誘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