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一種羞辱,那麼,她的的確確做到了!
聞人滄浪冰霜面容凝滿殺氣,不敢置信那只小妖女對他做了什麼!她用區區一個銅板,把他當成一件玩意兒,當進嚴家當鋪,更將他剝得一絲不掛,隨便蓋塊麻布袋就丟在當鋪大廳一角!
包惡質的,她在他身上寫下那些渾話,以及那句「你乳首顏色挺漂亮的嘛」和可恨的櫻色唇印,完全激怒了他!殺意順著血脈,流竄全身,壓抑不住的炙怒沖撞他的胸口,走火入魔時也不曾氣息這般混亂過;面對數百名包圍他的劍客時,不曾充滿憤恨;虛空那只老禿驢明嘲暗諷著他的出身不明,沒資格位居盟主之際,亦不曾涌現如此強烈的殺人。他想將她挫骨揚灰!
他想將她碎尸萬段!
他想將她剁得連她爹娘都識不得她!
「先穿上衣服吧。」公孫謙遞給他一襲淺灰棉裳,要他遮蔽赤果身軀。
聞人滄浪冷冷瞟他,看都不看淺灰棉裳一眼,嗤聲似冰︰「我不穿那種破布。」他從不在食衣住行上委屈自己。
「總好過光著身子吧?」他再不遮住赤身,公孫謙擔心當鋪里的姑娘會流盡鼻血而亡。
聞人滄浪說不穿就不穿,絕不屈就,哼聲,撇頭,無視。
「小紗,去庫房取蔣公子日前典當的侖金長袍來。還有,兩管鼻血擦一下。」
最末那句,公孫謙是嘆笑低語道。
「哦……」小紗面頰紅撲撲,胡亂抹抹鼻,又偷瞧了聞人滄浪幾眼後才轉往庫房去取……她驀地震回理智,結巴起來︰「謙、謙哥,你是說那件餃金長袍?!很貴耶……」
「那件料子極好、黑底繡金的高雅花色,才入得了盟主之眼。」公孫謙以眼神示意她快些去拿,別再遲延。
「好吧。」小紗一想象那件衣裳穿在聞人滄浪身上的美景,不由得傻笑一下,加快腳步去拿衣裳,不一會兒,她手捧餃金長袍回來了。
「願意穿上了嗎?」公孫謙笑容可掬,衣裳遞上,詢問他。
聞人滄浪哼聲,右臂探去,撈過長袍,手臂一抖,抖開袍子,罩在高瘦長軀上,輕軟絲綢染得透黑發亮,衣襟與袖口繡有金絲紋路,由聞人滄浪長年習武的修長體形支撐起它,顯得無比適合,原本稍嫌單調的金紋黑裳,襯托出他獨特的冷傲相貌。身為武林盟主的他,並沒有武夫的粗獷蠻息,興許是那張玉雕容顏給人的溫文錯覺,一股深藏不露的戾氣和霸氣,由眉宇間隱隱散發出來,完全不因為他此時披頭散發的模樣而顯露狼狽,他的傲慢、他的驕氣、他的自尊,隨著他雙臂交迭于胸口時,全數迸發出來。
「她用一文錢當掉我,我拿一百兩贖回自己。」聞人滄浪冷冷道,要公孫謙交出當單。
鮑孫謙揖身微笑︰「抱歉,那位姑娘並沒有選擇死當,三個月後,她擁有優先贖回權。我們嚴家並不會違反契約,將客人典當的東西售予他人,除非是三個月取贖期限已至,客人沒有回來贖貨,物品才會打入流當之列,由其余中意的客人出價帶走。」
所以,即便聞人滄浪開出的一百兩價碼足以讓當鋪轉手便大賺一筆,他們還是不能允諾。言下之意,聞人滄浪想買回自己,得等他淪為流當品,再者,現在的聞人滄浪身上想榨出一文都有困難,更別提一百兩,小泵娘剝走他的衣物,也剝光任何一樣值錢物品。
聞人滄浪額際青筋暴突,在他那張比一般武漢子還要白哲的臉上,清楚駭人。
「我可以殺光你們全當鋪的人。」這句話,已是威脅。既然嚴家當鋪不要錢,那麼命呢,命也不想要了嗎?
「全當鋪上下百余人口,想擋下玉面武皇自然是不可能,你若不想留我們活路,我們也只能乖乖就範,反正三個月後,咱們一樣會再踫面!在地府。」公孫謙不見半絲驚恐,笑容亦沒褪下,黑眸里閃過的促狹,直勾勾與聞人滄浪的陰鷥冷眼平視。
你要殺就殺,殺光嚴家,沒了鋪子,三個月後,紫紗姑娘回不回來仍是未知數,屆時紫紗姑娘若只是隨口說說,根本沒打算替你解毒,即使是武林盟主,亦只有死路一條,到時,大伙陰曹地府再相見。公孫謙隱喻的,就是這些。
「……」聞人滄浪忿怒的吐息聲,清晰可聞。
「冤有頭,債有主,你的仇家是將你扛進嚴家典當的那位姑娘,而非我們嚴家,嚴家不過是遵循前代老爺子訂下的原則!‘萬物皆可當’,她提出交易要求,我們付錢收當,雙方談妥價碼,你情我願,如此而已,你是一件罕見的典當物,我們嚴家求之不得,自然有十足誠意收當,當金是姑娘提出的要求,我亦認為偏低,不過她堅持,我們也不勉強姑娘加價。」公孫謙溫謙娓述,面對怒火中燒的聞人滄浪,他的態度依然不卑不亢。
鮑孫謙言之有理,他應該要殺的,是那只小妖女,與其有余力胡砍路人,不如一刀一刀全留給她享受品嘗!
「她確定三個月後會回來?」聞人滄浪咬牙低猶,面容冰冷。
「姑娘是這麼說的。」公孫謙回道,怕口說無憑,他指向聞人滄浪已被衣裳包住的胸口︰「她不是也在你身上留下保證嗎?」所有當鋪人員都可以幫他做見證哦,每個人好奇湊上前去瞧武林盟主的尊容時,都會多瞄他胸前那幾句話好些回。
包括了要他待在嚴家要乖乖的。
包括了要他不要惹是生非。
包括了要他不要太想她。
包括了三個月後,她會回來解毒。
當然更包括了勾起全當鋪每個人的好奇心,圍觀著想親眼見識見識哈叫顏色漂亮的乳首那句話。
听見公孫謙提及此事,聞人滄浪整張臉全鐵青了起來,唇角更微微猙獰抽措。高傲如他,確實深受恥辱!他竟然栽在一個女人手中!一個武藝不如他的女人!
若他是被她以武學打敗,今日嘗到的這些窩囊,他甘心領受,偏偏她使的盡是小人手段,教他如何咽下這口氣?
他不走!
他非得等到小妖女回來,再親自處置她!
「好,我在這里等她三個月。」聞人滄浪牙關咬得森冷作響,寒息逼人。
三個月一到,他會親手拈除她,以及所有知道他被典當一事的家伙。
一個都不留!
兩人哪來這麼大的冤仇?是他滅過她至親親人一家數十余,抑或她曾欺騙過他百萬家產,害他淪為街口邊乞丐,嘗盡一切難堪羞辱?
沒有,沒有,兩者都沒有。
不然,是他與她曾經相愛至深,因誤會而反目成仇,兩人自此痛恨彼此,巴不得見對方死無全尸、不得善終?
不,當然也不是。那麼起源究竟是多嚴重的大事?
冰糖葫蘆。是一顆串在竹簽上的冰糖葫蘆。
冰糖葫蘆顏色鮮艷紅巧,外層糖衣黃澄透亮,又甜又香,首次嘗到它滋味的小泵娘愛不釋手,從踏進南城頭一天起,她每餐都會以一串冰糖葫蘆當飯後甜品,吃到最後一顆,她舍不得一口咬下,總是慢慢舌忝著硬脆的薄糖,再和著里頭腌漬李子的酸,品嘗口感豐富的小東西。
那日,她以同樣的尊敬態度,對待手中竹簽上最後一顆冰糖葫蘆,粉女敕女敕小舌,卷過糖身、滑過圓潤漬李,唇邊露出與糖一般的甜蜜笑靨。
她坐在高高樹上,背靠著樹桿子,一腿曲起,一腿在半空中晃蕩,享受滿口腔的酸甜。
一道劍氣刷地襲來,削斷距離她頭頂不到幾寸的樹枝,綠葉嘩啦啦如雨飛落,她並未受傷,只是小小驚嚇,險些從枝極上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