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孫謙爾雅淺笑︰「情意這件當物,就容我婉拒吧,指環的當金仍然可以是一百五十五兩。」
「謝謝你,公孫鑒師。」她將指環放在托盤上,公孫謙取來銀票,並要她在記帳簿上留下簽名,銀貨兩訖。
沈瓔珞捏緊折妥的銀票,金額超乎她的預期,興許連老天爺都在幫助她,選擇離開是對的,一百五十五兩,省著點用,要挨到孩子出世也不是不可能。她再三向公孫謙道謝,才快步走向後堂,經由長廊回到後方的嚴家主宅。
「妅意。」公孫謙喚了始終坐在一旁,俏顏寫滿迷惑的歐陽妅意。她看戲看得好生困疑,為什麼義哥的女人要來當指環?對女人而言,心愛男人送的指環絕對都是無價珍寶,無論它是金剛鑽戒,或只是破銅爛鐵。
鮑孫謙把方才收當的指環塞進她掌心︰「你最好快些去吵醒你義哥,告訴他,他的女人要逃了。」
鮑孫謙出自于直覺,一口咬定。
女人的直覺精準,某些男人的也是。
她的包袱小得完全看不出來里頭裝了些哈貴重物品。確實包袱中僅有爹親牌位和幾套衣物,當初踏進嚴家怎麼來的,現在離開嚴家就怎麼走,最大的差別在一張銀票以及她的肚子。她幾乎已經完全能篤定她懷有孩子,昨天夢里,她看見一個小男孩,眉清目秀像她、五官端正像尉遲義,抱著她喊娘,可愛地教她心里發暖,她從不曾如此肯定那場夢境是預知夢,他在告訴她,娘親,我在,我在這里,我在等著呱呱落地、等著你疼我,我要當你的孩子。
那是她的兒子,她確定,她傾其所有都要保住他。
沈瓔珞沒費太多時間將行李收拾完畢,小竹屋一如她入住之前的整潔,彷佛只要她退出房去,這兒就不曾存在過「沈瓔珞」這個人的半點氣息。
桌上留下一封短箋,少少幾字要尉遲義珍重,並祝福他與采菱,孩子的事,說了也只是連累三人困擾,不如讓她帶著秘密離去,對眾人都好,于是,她便不提了。
不願再多做逗留,沈瓔珞鑽抱小包袱于懷中,她希望趁著晚膳開飯之前,從後門離開,她曾與李婆婆外出采買雜貨幾回,守門的小陳見過她,應該不會為難,她想好了要以同樣的買雜貨理由來月兌身……想到李婆婆,她無比歉疚,她好想親口向她道謝也道歉,但她害怕李婆婆起疑,決定等安頓下來之後再寫信向李婆婆報平安。臨走之前,她又想起沈啟業。
懊要同大哥說一聲的,畢竟這一走,可能短期內很難再見面。
她跑了酒窖一趟,沈啟業不在那兒!那是當然,嚴盡歡怎可能容許他在工作時間內偷懶?他應該在嚴家的某一處里認真勞動著,她沒有太多時間去尋找他,打算寫張紙條告知他一聲便罷,她正要離開酒窖之際,拖著一身疲憊的沈啟業回來了,人未到,咒罵聲已經迥蕩在下酒窖的石階。
「該死的嚴盡歡,你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我今天嘗到的痛苦,一定加倍再加倍還給你————你擺明要整死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沈啟業一跛一跛拐下酒窖,刷洗了一整天的屋瓦,更從上頭摔下來,滿肚子的忿恨化為惡毒言語,細細碎碎,窩囊地不敢吼得太大聲,怕傳進嚴盡歡耳里,他的日子會更難過。
瞟見沈瓔珞時,他驚訝止住咒罵︰「瓔珞,你怎麼會來?」他可不認為沈瓔珞只是單純想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大哥。我要走了,來向你說一聲。」
「走?你要走去哪?」沈啟業點燃油燈,坐往鋪地草席,不斷揉著又酸又痛的手腳。
「我要離開嚴家。」
「你是指……逃走?」這兩個字,沈啟業日日夜夜都有在想,他也很想逃呀,可嚴家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他試過,但失敗了。
「嗯。」
「你怎麼可以逃走?你走了,我就沒有辦法再拿到金剛鑽首飾了呀!」沈啟業一心只想著這個,對于沈瓔珞要走的理由,他連問都不想問,他拉著她的手,要她坐在他身邊,沈瓔珞淡淡抽回手,站著不動,沈啟業也不逼她,急道︰「傻妹妹!你听大哥說,你留在嚴家有什麼不好呢?你瞧,尉遲義送給你多漂亮的首飾,一個男人會送貴重東西給女人,一定是有目的的嘛,你就學聰明一點,慢慢的挖、慢慢的討,偶爾耍著小手段,讓他心甘情願的一件一件送給你,等拿夠了,要走再走呀——還是……你已經搜括了一大堆金銀珠寶?」
沈啟業拿下她肩上小包袱,迅速打開,失望地看到里頭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你就準備拿這些東西走人?」幾件舊衣裳和一塊死人牌位?
沈瓔珞頷首,心里暗暗慶幸,銀票她擱在懷里,否則定會被沈啟業取走,那是她與孩子的活命錢,她絕不會交給沈啟業。
沈啟業不希望沈瓔珞離開嚴家,有她在,至少他隨時想拿錢,還有個對象。
「你在想什麼呀?!在嚴家做牛做馬這麼久,不拿個夠本怎行?況且你還陪尉遲義睡——」
「大哥!」沈瓔珞忍不住喝斷他,他尖銳的聲調以及酒窖里的悶味,使她反胃,她努力調勻呼吸︰「我只是來告知你,我要離開,其余的,我不想與你多談!」她倏地捂嘴,試圖忍住嘔意,但連日來緊繃著精神、思索著離開嚴家之後該如何安頓自己的不安糾結著她,讓原來已經不是很舒服的身子雪上加霜,她彎身抱月復,干嘔起來。
沈啟業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怔住,這類情況他不是沒見過,他是游戲花叢的老手,弄大過幾個女人肚子,女人上門要他負責時,大抵不月兌這幾招,一哭二鬧三上吊,接下來就是嘔吐兩聲,再補上一記「我懷了你的孩子」的回馬槍……
難道瓔珞她!
「沈瓔珞,你有了?」沈啟業指向她仍舊平坦的月復間,嘶吼著問。
她嘔完,只能輕咳,無法回答他的質問,等同間接默認沈啟業的控訴。
「你!你真的有了孩子?!」
沈瓔珞以為接下來要承受沈啟業一連串無情的咒罵指控,痛斥她辱沒家門,敗壞沈家名聲,但他沒有,他反而……咧嘴笑了。
「這樣你更不能走!大哥陪你去向尉遲義討公道!般大了你的肚子,這筆帳我看他怎麼賴!沒拿個幾千兩出來補償咱兄妹倆的名譽損失,我絕不善罷罷休!」沈啟業跳起來,拉住沈瓔珞,一副義氣相挺的好大哥模樣,然而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在打什麼主意!
「放開我!」沈瓔珞使出最大力氣掙月兌他,胡亂抱起他方才搜過的包袱,轉身就要跑,又被沈啟業抓回來。
「不利用孩子向尉遲義大敲一筆,你真的是傻子!想帶著孩子離開?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你更蠢的女人!我周遭那些婊子,每一個都巴不得用孩子來逼我娶了她們,讓她們成為沈府大少女乃女乃或是鑽得封口銀兩花用,看看你自己!下賤地陪男人睡,懷上野種,現在還想故作高潔地避走他鄉!你和老頭子一樣固執愚昧!」
「不許這樣說爹!」
「爹、爹、爹、爹!爹已經死了,現在只剩那塊木頭牌位了啦!」
「夠了!」沈瓔珞推開他,雙拳握緊,雙唇抿得死白,沈啟業的每一句話都令她想吐!「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會知道才怪!」沈啟業悴聲,與沈瓔珞互瞪著,他眸里突地閃過一絲狡膾,方才猙獰的嘴角緩緩放柔,他原本就是個相貌不俗的男人,笑容使得出色五官變得無比溫柔,或許外人會被這般的神情給欺瞞,但沈瓔珞不會,她見過他這樣笑法太多太多回,每回陪伴而來的,都是令爹親憤怒的無理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