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足踩在足踏上,她深深吐納,準備要彎腰套鞋,有人敲了她房門。
尉遲義?
沈瓔珞直覺想著,鞋襪未著的果足已經跨出去,慌忙開門。
原來,她藏在心底深處的聲音,是如此的思念他……
「尉!」
不是,不是尉遲義,是沈啟業。
「大哥……」她失望改口。
「不錯嘛,住在這麼幽靜漂亮的地方。」沈啟業不請自入,環視小竹屋里的擺設,以及臨池的寬闊窗景︰「比我住的酒窖好太多太多。」
「大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麼開門見山吶?也好,省得我還要想想怎麼將話題迂回到這上頭來。」啟業臉上不見一絲一毫赧意,直道來意︰「瓔珞,你有沒有錢借我?」
「錢?我怎麼可能會有錢!」在嚴家當鋪里,流當品是不支薪的!嚴家提供吃喝穿住,平時她根本不需要用到錢。
沈啟業比她更吃驚地揚聲︰「不會吧?你陪姓尉遲的家伙睡,結果半點甜頭都沒撈到?你傻了嗎?白白被玩弄?!你至少要伸手向他拿個幾百兩花花吧!」
這般難堪而傷人的話,竟是從她親兄長口中說出,沈瓔珞忍住了一巴掌招呼過去的沖動,卻忍不住身子顫抖。
「這事兒,全鋪里都在傳,你丟光我們沈家的臉!若爹在世,我想今天活活氣死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沈啟業冷笑,徑自在小竹屋里走動,
不時翻找是否有值錢的東西可拿。
沈瓔珞多想吼著要他滾出去,多想吼著他不許污蔑她與尉遲義的關系,她卻無法咆哮出聲,她目前面臨的情況,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在尉遲義心中的地位。
「呀!有了!」沈啟業驚喜地在銅鏡旁的小匣里找到鈿飾,雙眼晶亮,如獲至寶︰「金剛鑽!這麼多顆金剛鑽嵌成的珠鈿?這很貴重耶!」他手里拿著閃耀炫彩的五瓣梅花發鈿,它由五顆金剛鑽模擬成花瓣,瓖在銀座台間,中央是銀絲串上純銀圓珠的花蕊,鈿飾不大,但作工精細,一看就是高價貨。
「那個不可以!」那是尉遲義送她的首飾。
「你再撒嬌向他討不就有了?只要在床上多蹭兩下,還怕他不答應?他和秦關是好哥兒們,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沈啟業早就將鈿飾、金發釵、珠煉全往自己懷里鑽,只留下幾款素雅到沒有瓖珠嵌玉的短簪及束發皮繩。
「你!」沈瓔珞阻止不了沈啟業。
「好啦好啦,我有事再找你。」沈啟業確定匣子里再也找不出有價值的玩意兒,才滿意地走出小竹屋,留下沈瓔珞咬唇無語。
那些鈿飾,提醒著她,她曾經倍受寵愛,失去它們,如同失去了那時它們被安置于她掌心里沉沉的甜蜜。
或許……它們即便在她身邊,也不代表著「失去」這一項事實,可以被掩蓋掉。
她見著沈啟業臉上有些淤青,想必他在嚴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于是她沒有同他硬爭回首飾,她低首,看著縴細指節上的指環,它僥幸沒被沈啟業取走,一圈銀亮,瓖在雪白膚上。她失神望著指環發愣良久,陷入了昔日思緒,彷佛還看見尉遲義輕執著她的手,將指環套入她的指上,他笑著,她卻驚喜地哭了……
屋外動靜教她回神,她抬頭望出去,看見尉遲義被夏侯武威和歐陽妅意架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名姑娘,是當日在尉遲義房中過夜的女人。
他們形色匆匆,把尉遲義帶入房中,她因為擔心發生何事,便緩緩走近他的房門外,想瞧仔細些,只見床邊深藍色床幔被放下,女人與尉遲義阻隔在幔後,透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歐陽妅意離開房間,與沈瓔珞擦肩時說道︰「義哥他……喝醉了,所以我們扛他回來,里頭有采菱照顧他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歐陽妅意順應尉遲義的脅迫,隱瞞事實。
他這幾天未歸,都在喝酒?
在她惶恐憂心著自己肚里是否懷了條小生命時,他在忙著喝酒,喝到必須由夏侯武威架他回來?
沈瓔珞有些氣惱,卻強忍著不哭。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有什麼好替他擔心?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他需要的,也不是她。
沈瓔珞旋身往廚房里去,她要忙的事太多,無暇去理睬一個醉癱的男人,更何況他身旁還有另一位姑娘看顧他。
她真恨自己的不爭氣,在她發現自己去了廚房,為他熬煮一碗解酒茶之際。
沈瓔珞,你真是個懦婦!
不是說不理睬他了嗎?
為什麼還傻乎乎熬煮這東西,要幫他舒緩花天酒地之後的不舒適?
她嘆氣,盛起茶湯,再一次痛斥自己無能地端起它,往尉遲義房里挪移腳步。
不怨嗎?她當然怨他,她不懂人心的變化為何如此急速,愛情說放就放,說收就收,來與去,都不容她干涉反抗,或許與之前沈家的沒落相仿,在她毫無自覺之際,早已風雲變色,是她惑傻、是她遲鈍,沒能看見它的改變,仍處在自己架構的一方寧靜天際里,自以為自己是幸福美滿。
家,崩壞得教她措手不及。
靶情,潰散得同樣令她驚慌失措。
但她有何資格怨呢?一切都是兩相情願,他沒有逼迫過她,那一夜甚至是她先出手擁抱他,就像一只撲火飛蛾,落入烈焰焚身的下場,蛾豈能怨恨火的無情灼傷?是蛾貪求一時溫暖,明知是火,依然振翅飛去。灰飛煙滅之前的瞬間,牠是被暖意包圍著的。沈瓔珞收穩心緒,小心翼翼端著湯碗,走了好一段路,終于抵達尉遲義的院落,她多此一舉地敲敲房門,一直沒有人來應門,她又試了幾回,仍舊如此,那位留在房里要照顧尉遲義的「采菱」人呢?
門未落閂,她遲疑了一會兒,決定將茶湯放進屋里桌上,然後她就要退出來,不會多做停留。
她想著,步伐跨過,以肩頂開門扉,房里有股怪味道,很濃很嗆,她險些要作嘔,幸好,她忍下來了。
伴下碗,要退出去的腳步一頓,眸子不自覺瞟往深藍色床幔遮掩的方向。
看一眼就好,一眼。
沈瓔珞輕手撩開床幔,尉遲義平躺在床上,衣衫胡亂被解開又攏好,腰帶系得亂七八糟,薄被蜷在他腰側,他正在熟睡,臉龐上的潮紅,是讓酒給醺紅的嗎?
她坐在床畔,木板承受體重時發出細微的「咿呀」聲,尉遲義眉峰一擰,似乎醒了,眼楮卻沒睜開。
「……我熬了些茶湯,讓你解酒,你要喝嗎?」她不禁伸手,輕輕撫模他發燙的臉龐,細聲問。
尉遲義安靜著,她幾乎以為他睡著了,他才開啟微微干涸的雙唇,嗓音既沉又啞,帶著咬牙和不耐︰「不管你拿什麼來,我死都不喝……」臭采菱!他尉遲義再灌下她煎的半口藥湯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大蠢蛋!他真的快被她弄死!這個嘴上掛著醫術醫術醫術的死妮子,實際上最欠缺的就是醫術!
他的傷口化膿腐斕,她是凶手!
他的刀傷無法愈合,她是凶手!
他的高燒遲遲不退,她是凶手!
他的情況變得惡化,她是凶手!
尉遲義昏昏沉沉、時醒時厥中,不忘詛咒采菱,所以當他含糊听見「熬了茶湯」、「要喝嗎?」當然要馬上拒絕,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還想活著見瓔珞!
「我只是想讓你舒坦一些,你若不喝,我端出去便罷……」
「你也滾出去……」他一個人躺在床上還有痊愈的機會,只要采菱插手,本來有機會結痂的傷,都會迸裂開來,傷得比一開始更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