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夢中,親吻他,用她最拙劣的技巧和生澀的方式,綿密地、甜蜜地、焦急地、渴望地、探索地,甚至是膜拜地,以迷人的少女馨香包圍他,軟若棉絮的唇瓣,正努力吸吮他,她吐出的氣息,透過呼吸,進入他的肺葉,滿滿充塞他的身體。
她很困惑。
為什麼踮起腳尖親吻高于她許多的他時,小腿會因為勉強維持這姿勢而發出酸軟的抗議?
夢,應該是沒有痛覺,感受不到冷熱變化……可是,她支撐得腿酸,更覺得血液轟的一聲,全數沖往腦部,雙頰火燙得快要燃燒起來。腿,好酸;唇,好熱,她快要吸不到新鮮空氣,她快要跌跤了……
腰後一緊,他的掌,托住她的身勢,他俯低身,膠著的唇依舊沒分開,只是她終于能安安穩穩踩在草地上,不用再辛苦躡撐腳尖,她的雙腿發軟,因為方才的「用腿過度」、因為渾身血液全集中在發脹的腦袋瓜子、更因為在她唇心加深采探的火舌,奪走她的主控權,溫柔哄誘,孟浪擷取,溫文的他,變得很野蠻,以他不曾見識過的粗獷,逼她乖乖張開檀口,任由他盡情品嘗每一分每一寸的芬芳甜美,支撐在她背脊上的大掌掌背浮現隱忍青筋,只君子停頓半晌,便蠻橫按緊她,讓兩人密合的部分更多更多。
遲鈍的她,終于發覺不對勁,在迷迷糊糊里,捕捉到殘余理智。
這個夢,太熱辣、太刺激、太煽惑、太——
不!她根本就沒睡!
這不是夢,她從昨夜就睜眼失眠整晚,躺在不斷透著冷風的礦坑里,蜷抱單薄被子,無法入睡,既然沒睡,又怎可能作夢?!
那那那那、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唔唔唔……」她的嘴里滿滿都是他,他的唇、他的舌、他的氣息,她被壓在老樹樹身與公孫謙之間,開口的機會也沒有。
是他嗎?
這是他嗎?
焦躁得像個未經事的毛頭小子,她攀附在他臂膀上,感受到衣裳下的肌理緊繃僨張,蘊藏力量與克制失控的忍耐。
真的是他嗎?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他應該遠在南城的嚴家當鋪里,如梅亭所言的那般,帶著笑容,逢迎于客人之間,不因為少她一個李梅秀而改變人生……
深刻炙熱的吻,稍稍和緩,他與她,額心粗抵,他在她唇上吐納,她像只仍餓著的貪婪雛鳥,張嘴喘氣,仍在等待他的哺喂。
「你清醒一些了嗎?」他的嗓,帶有濃重的低沉壓抑。原來自己自豪的自制力根本不堪一擊,在她青澀啄吻下,全盤失控,即便察覺到她渾渾沌沌的反應出自于神智不清,他若是君子,就不該在此時佔她便宜、欺她稚拙,他有足夠的力量推開她,他卻沒有這麼做。
小人。
天底下,沒有哪個男人在這種時候還能不當小人。
李梅秀清醒了,在清醒的同時,她渾身僵硬,明顯地又嚇傻了,怔怔愣視他,對于站在眼前的他,出現于此時此地感到不解及錯愕,直到他以指月復撩開服貼在她粉色頰畔的發絲,她掩住嘴,也掩住沖喉而出的尖叫,她突生蠻力,將他推離自己,再從他身旁掙月兌逃逸,嬌小身軀消失于陰陰暗暗的礦坑洞中。
腳,擁有自我意識地奔跑起來,她逃跑的速度,與那日她拋下夜明珠,自嚴家當鋪落荒而逃時,一模一樣。
他為什麼來?
是他沒收到古玉環嗎?所以才追來要索討它?
或是他以為她又拿走當鋪其他東西?她沒有,真的沒有……
李梅秀埋頭跑著,往她不曾深入的礦坑內部去,驀然感到一陣風自身邊嘯過,接著,她撞進一堵肉牆,剛剛還在她身後的公孫謙,轉眼間,站在她前方。
他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下。
「先是主動親吻我,後又急迫逃離我,你非得這般操弄人嗎?」
礦內部,透不進光線,彼此身上籠罩了一層黑幕,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從聲音中辨識情緒。
「你沒有收到我寄回去的古玉環嗎?我把它還給當鋪了,你若沒收到,我去郵驛處查詢……」她慶幸黑暗隱藏住她可憎的容顏,不用被他看見。
「我收到了。」
「那……那你為什麼來?」收到古玉環,她從當鋪里帶走的唯一一件東西也就歸還了,當鋪毫無損失才是呀……
她並不知道,黑暗對于習過武的他,沒有任何阻礙,他清楚看見她眉宇間飽含的失落和歉疚,巴掌大的臉蛋,寫著天崩地裂的沮喪。
她想從他懷中退開,他不放手。
「你。」
「我?我沒有拿走其他東西,真的,我只拿走古玉環,而我把它還給你……」她以為他懷疑的是這個,焦急為自己辯解︰「我沒有說謊騙你,你相信我……」好諷刺,說謊成性的她,竟然有臉央求他相信她?連她自己……都想羞辱自己。
「你有。」
這句指控,讓她委屈得快要掉淚。他果然……還是不信任她。
「你拿走公孫謙的冷靜。」他娓娓續道,陳述她的罪狀,坑洞里,將他的聲音無數次回蕩,重復一回又一回。
他——咦?他說了什麼?
李梅秀用力膛大眼,仍是看不見公孫謙的模樣,此時,她竟有些懊惱礦坑的暗。
「你拿走公孫謙的平靜、公孫謙的思緒、公孫謙的思念,還有公孫謙的心,這些,你沒有歸還。」
她不是聾子,听得夠仔細,也夠明了,他說的那些,不是嚴家當鋪中,等著主人來取贖的典當物,不是待售中的流當品,那是他,他的冷靜、他的平靜、他的思緒、他的思念,以及他的心。
那是整個「公孫謙」,一整個「公孫謙」吶……
他把平靜、思念,以及心,全都交給她,在她悖逆他的信任之後……
「我……」她才開口,聲音便先哽咽沙啞,過了好久仍擠不出半個字。
她想說的話太多,但很零散混亂,她想先問他是否原諒她,是不是不同她生氣;也想問他,他剛剛那番話,是不是代表他仍然喜愛著她,是不是她還可以喊他謙哥;更想告訴他,她也將自己的思念和心,都遺失在嚴家當鋪、遺失在他身上,她拿不回來,所以梅亭總是說她像具沒有魂魄的行尸走肉,鎮日渾噩……
鮑孫謙看透她的忐忑和激動,輕輕攬緊握在她顫抖縴肩上的手︰「我沿途而來,拼湊出你的完整故事,我听著那些,才發現自己有多粗心和愚蠢,只要花一些些時間,我就能輕易察覺到你肩上背負的是什麼。我若知道,絕不會讓你落著眼淚離開當鋪,不會讓你單獨坐在台階上看著老宅化為灰燼,是我不好,我不是一個體貼的人——」
听見他責備自己,她打破沉默,忙不迭替他搖頭否認;「不是這樣的!不是你說的這樣!你對我很好!你一直到最後還信任我,我听見你為了我,和嚴盡歡爭執,你說‘不可能是她’,那麼肯定又不遲疑……只有你還信任我、不懷疑我,結果……我辜負了你,害你難過和難堪,有害你事後被嚴盡歡處罰嗎?」她不禁伸手撫模他的臉龐,像她在夢里想做的那樣。嚴盡歡的個性驕傲、不服輸,怎能容忍有人做出損害當鋪之事?他之前被她騙走六十兩,嚴盡歡就罰他做打掃工作,這次是珍貴的古玉環,嚴盡歡定是更加重罰則……
「我沒受罰。」嚴盡歡當時有其他事在忙,沒空管教他。「告訴我,那一日,你為什麼不說謊替自己月兌罪,而選擇吐實?你很清楚,說實話的下場。你若堅稱你沒拿走古玉環,我會信你,並且,我會捍衛你,不容任何人質疑你,你為何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