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復多,錢財多多,拿六十兩買一個活生生的美人,他花得很大大方。
「也只有那種有錢人有辦法用六十兩買一夜風流。」夏候武威不意外。
「真糟糕,錢復多都快能當梅秀她爹……」歐陽紅意平時雖然喜歡損李梅秀幾句,但同為女性,她實在不樂見李梅秀淪為砧板上的一塊肥肉,供人吃干抹淨。女人,若在不情願的情況下獻身,身心所受的折磨,超乎想像。
李梅秀鼻頭發紅,淚花轉呀轉,她想開口求饒,請嚴盡歡不要把她賣給錢復多,然而,想起公孫謙那句以笑容說出的話,再多脆弱的話也無法月兌口——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對,這是她行騙在先,她若沒有做壞事,又怎麼會淪為當品,又怎能怨人對她的後果冷眼旁觀呢?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能也沒有資格求誰來救她,更不會有誰會對一個騙子伸出援手。
她努力抓緊膝上裙布,想叫自己不要抖。沒、沒關系,就、就一夜而已,她、她忍過去就好了,反、反正清白也不算什麼,她、她不稀罕,也、也不會為此尋死覓活,她、她人生要做的事還很多,她還有、還有心願沒完成,這、這種小挫折她會挺過去,不過就、就是讓一個老男人對她……對她……
懦弱的眼簾,無法硬撐太久,出自於本能,她眨了眼,眼淚嘩地兩串滑下,再也無法止住,彷佛疏通的水道,澎湃洶涌。
雙手指節早已泛白,眼淚落在手背上,哽咽鎖在喉間。
她、她好怕……
她真的好害怕……
「將六十兩退給錢老爺,這件交易,取消。」
一句談語,說出震憾全場的話。
最令李梅秀震驚的是,它出自於公孫謙之口。
「你說什麼呀你?!」嚴盡歡瞪大眼問他︰「到手的錢哪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滯銷的流當品,能月兌手是好事,你跳出來說啥取消?!」
鮑孫謙面對嚴盡的逼問,不改溫雅穩重,不疾不徐︰「就算你這方不主動取消交易,人送去錢府,同樣會被錢老爺退回來,而且,錢老爺還會向你索討一大筆違約金,我建議你,選擇前者,損失較少。」
「這話什麼意思?」嚴盡歡口氣很嗆。
「李梅秀在鋪子里典當是清白,我們擺在客人面前的,也是清白,錢老爺花錢買下的,還是清白,但是,這件商品並不存在,你拿不存在的東西想欺騙錢老爺,他若告上官府,賠錢事小,當鋪商譽受損事大。」公孫謙一步一步走近李梅秀,他在她面前停下,她愣愣仰頭看他,腦子仍只打轉著他說要取消交易的話,至於他後頭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听進去,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痴呆的怔忡,只有兩串晶瑩的淚珠滴滴答答在淌,他掄起衣袖,揩去她的眼淚。
「——不存在?!你是說她已經不是完璧之身,根本沒啥鬼清白可以出售?!」嚴盡歡指向李梅秀高聲嚷嚷︰「你騙了我們!」
李梅秀被咆哮聲嚇得回神,卻不明白嚴盡歡氣呼呼指著她的鼻頭是為何故。
「她沒有騙,她確實帶著清白前來,不過……我驗過貨。」公孫謙以平平的聲調道。
嚴盡歡柳眉一凜,不好的預感閃進腦里,嘴上仍問︰「你怎麼驗?」
「以你知道的那一個方法。」公孫謙回視嚴盡歡,毫不畏懼。
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方式驗證女人的清白?
「你——」指著李梅秀的指,呼地一聲,改指公孫謙,食指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到達極致、理智即將斷線的預兆。
「身為鑒師,我不可能讓不確定真假的貨品進入當鋪內。」公孫謙無視抵在鼻尖的縴指,緩道。
言下之意,他允了李梅秀的典當交易,自然必須確認她的清白與否。
謊話。
他在說謊。
這個恨極了謊言的公孫謙正面不改色在撒謊!
李梅秀知道。
歐陽妅意一臉吃驚,她也知道。
秦開不動聲色,他知道。
夏候武威插不上嘴,他知道。
尉遲儀濃眉挑得老高,他同樣知道。
必于清白這項商品,尉遲儀在公孫謙首日犯下典當銀兩給李梅秀之錯時,他就問過了,當時公孫謙的回答可不是這樣!
獨獨嚴盡歡不知道。
不是嚴盡歡遲鈍、不是嚴盡歡愚笨、不是嚴盡歡好騙,而是嚴盡歡太習慣公孫謙絕不說謊的個性。這個男人哪天跑去殺人放火或淪為江洋大盜,她也不會驚訝,但說他會扯謊,她連想都無法想像!
曾在十數年前,嚴家當鋪有名老管事,脾氣暴烈,眼高于頂,時常欺負公孫謙他們這群小流當品,每回責罰完他們,還帶著無比惡意,逼他們親口說出「管事教訓得是,是我們不受教,該打該罵」的違心論,若不從,自然又是另一頓好打,那時的他們,幾乎全是十歲上下的大孩子,卻清楚如何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輕松平安些,只要順從老管事的命令低頭認錯,就能少頓皮肉痛,偏偏公孫謙是所有孩子里最常被揍到皮開肉綻的一個。
因為,他不說謊。
違心之論,不會從他漂亮的雙唇間溢出。
就算謊言能討好人、能為他換來好一點的飯菜、能讓招呼在他臉頰上的摑掌次數減少許多,他也不說。
這樣的公孫謙,在嚴盡歡記憶中根深柢固,所以她沒有懷疑他,當真認為他說的每一個字,全是真話!
「你明知道她典當的東西就是清白,你還睡了她!這跟你收下一只名貴瓷瓶再一把摔碎它有什麼差別?!」嚴盡歡氣到口不擇言,管他用詞不文雅,她猛跺腳,甚至粉拳落在公孫謙胸口上,砰砰有聲,每一下都扎實。
鮑孫謙不閃不躲,接下嚴盡歡的怒氣。
「我照老爺昔日教導,入鋪的貨物必須以眼細觀秋毫,以手細觸質感,以鼻聞墨香,以經驗辯真偽。」公孫謙用嚴老爺最掛在嘴邊的道理,堵得嚴盡歡無言,只能猛喘氣。
一陣靜默,公孫謙又開口,這一回,他對著發呆的李梅秀說︰「還不回房去將這身暴露衣物換下?」不重的口吻,卻相當刻意清楚讓在場眾人听出男人對女人的獨佔心,不允許有更多春光被外人窺見,將戲做足。
「……哦。」李梅秀遲鈍了好久才趕忙點頭,扯緊衣襟,帶著一肚子迷惑與不解跑回房去,一直到茫然褪下美人裝,換回厚厚棉襖,身子溫暖了,腦袋卻仍是呼呼地灌進冷風。
到底……發生什麼事?
鮑孫謙為什麼……騙嚴盡歡?
不,她應該問,公孫謙為什麼要為了救她,而騙嚴盡歡?
她以為他會是當鋪中,最冷眼旁觀她下場的人。
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言猶在耳中。
他卻是唯一一個伸出援手救她的人。
而且,還說了謊。
他根本……沒驗過貨,她與他,清清白白,連手也沒牽過。
她弄不懂他的心思,是一時之間對她起了惻隱之心?抑或不忍心見她視死如歸地讓人送進錢府?
他無須管她死活,把她當成一件可以買賣的商品就好,她絕對不會埋怨他的無情和冷漠,可他卻……
李梅秀胡亂卸好濃妝,連髮髻髻都沒拆,便想趕回大廳去看後續發展。嚴盡歡好生氣,直至她剛離開都還在死瞪公孫謙,她會不會憤而痛打公孫謙?或者命令秦開、夏候武威與尉遲儀聯手圍毆他?秦開他們對於嚴盡歡是言听計從,無論多無理的要求,只要嚴盡歡說得出口,他們便一定會為她辦到……公孫謙一個人哪能抵擋幾個高壯家伙的圍攻?她得快些回去,不能放公孫謙獨自面對那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