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所謂的「天道」,武羅早就听得厭煩,月讀說過無數無數回,他亦知因與果之間存在的關聯,可是一遇見連秋水的事,所有道理他就全拋到腦後了!
「這一世,她不去投胎了!」方才還勸著要她快快轉世的武羅,此刻卻改變心意,絕不允許那樣的男人擁有她,不準用情不專的男人傷透她的心!
他拉起連秋水,長哨聲起,開明獸由關刀恢復成巨獅樣,小白狗雪花瘋了似的開心汪汪汪。他將她拋上巨大的獸背,自己再蹬躍上去,開明獸吼得震天價響,渾身剛硬的獸毛如火炎燃燒一般,粗壯的四足飛騰而起,小白狗雪花用盡吃女乃力量朝上跳,勉強咬住連秋水的裙擺,一神一鬼兩獸,穿透地府沉黑夜幕,失去蹤影。
文判官仰頭瞧著,魘魅來到他身邊,也跟著抬頭。
「文判大人,讓他帶走秋水好嗎?」排隊等著要她縫補的魂魄還好多,正事不做,是好事嗎?
「不然你要跟一位神只打起來嗎?」文判官笑問。
他可不想哦,武羅雖是近期才位列仙班,比起他文判的鬼齡資淺得多,但武羅是武神,武力難以預估,光听他曾經打贏凶獸檮杌,將檮機囚于天牢,文判就一點也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去試試武羅的拳頭有多硬。
「不要。」魘魅也是聰明人。
「那麼武神擄走一條魂魄,我們無力抵抗嘛。」就用這個理由去敷衍上頭的老大好了。
是根本沒有試圖抵抗過吧?
「再說,一個光听見她得和三個女人分享丈夫就發火的男人,又怎麼會傷害她呢?」所以他們完全不用擔心秋水的安危。
「文判大人說得是。」
第4章
素淨的裙宛如一朵小白花綻開,小白狗雪花伏在裙面上酣酣睡去,連秋水恬靜地坐在星光閃耀的夜溪畔,右手輕輕撫模雪花一身軟毛,白皙的臉龐淡淡無緒,微微仰望月娘。
她好久不曾見到人界的景物了,雖然一切早巳不是她所熟悉的,也不再有她的親人活在此處,卻依舊讓她無限懷念。
武羅站在連秋水身後,距離約莫十步,他沒靠近她,雙眼深深地凝視著她,完全不想移開視線。
將她帶離黃泉,出自于沖動,冷靜下來之後,反而對自己的蠻行手足無措。
他想帶她去哪里?
他能帶她去哪里?
人界,已經沒有他與她共同生活過的「家」,小茅屋不在了,粗木搭建的房舍也不在了。
而她,只是溫馴地跟著他,他往哪里,她便在哪里,不曾質疑,不曾退縮。
「小武哥,你過得好嗎?」良久,她開口問,率先打破沉默。
「嗯。」
「那就好。」
短短三句應對,又陷入靜默。
武羅感到懊惱。
百年未見,他看到她的頭一句話是吼著逼問她為何沒去轉世,她卻溫暖地關懷他是否過得好,他應該也要關心她這些年來過得如何,在地府里有人欺負她嗎?她又是如何打發漫長枯燥的時日?
「秋……」
「你記得嗎?那一次我在街上和大夥兒走散,你找回我之後,很生氣地數落我好幾句,我一哭,你又慌了,抱著我,笨手笨腳地拍著我的背哄我。」
他當然記得,過往歷歷在目,彷佛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我說過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急瘋了。」
她笑著輕頷。「對……你好急,喘吁吁的,滿頭大汗,發絲凌亂,臉上寫滿焦慮。我不知道你跑了多久、尋找得多累,但你抱緊我時,你的心跳聲好響,怦咚怦咚的……」
而他那一個將她揉入懷中的激動擁抱,被隨之到來的管事與她的幾個妹妹看見,兩人悄悄瞞著的純純戀情,傳回連府,傳回連老爺耳里。
風雲變色。
連老爺本來就不準備履行兩家夫人訂下的婚約,更看不起窮小子武羅的孤兒身分,在听見管事加油添醋地說著武羅與連秋水在大街上卿卿我我的情況後,連老爺簡直氣瘋了,拍桌斥喝的聲音,彷佛能震痛她的耳膜——
「你這個小窮鬼!竟然妄想高攀我連大京的女兒?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窮酸樣,你配得上我家秋水嗎?給我打斷他一條腿,再轟出去連府!」連大京喝令家丁執棍教訓武羅,不把這渾小子的一臉傲氣打掉,他連大京就跟他姓!
「爹!不要!別打他!爹——你們放開我,拜托你們放開我,求求你們了,大紅,花雨——」連秋水被兩名高頭大馬的婢女左右架住,動彈不得,仍努力要替武羅求情,請父親高抬貴手,別傷害武羅。
十九歲的武羅,身形較同齡少年更魁梧高壯,面對六名手執粗棍的家丁也毫無懼色。縛住他雙腕的麻繩被他使勁掙斷時,第一名家丁的攻擊已狠狠揮來,武羅閃身避開,另一個家丁從他背後偷襲,連秋水嚷著要他當心的焦急聲音被家丁喊殺喚打的吆喝掩蓋掉,一棍狠狠砸中他的背!
「小武哥——」連秋水見他倒地,淚花傾淌,心都要碎了。
「把小姐關回去她房里,沒我點頭,不許她出來!」連大京喝令婢女將她帶定,她不從,卻不敵婢女的力量,整個人幾乎是被提著走。
她心急地喊著,「小武哥——小武哥——爹!我和小武哥做錯了什麼?是娘替女兒訂下這一門親事,我與小武哥彼此相屬,為何您不能成全我和小武哥……」
「我連大京的女兒,只能嫁給門當戶對的富商人家!爹已經替你物色好對象,絕對比這姓武的小子好上百倍,當初你娘是瘋了,才會隨隨便便和一個鏢師的孩子訂下婚約,我不可能認同這種兒戲!你死了這條心,快點斷了和這小子的感情,別再恬不知恥地惹些蜚短流長,傳進他人耳里能听嗎?」
「您怎麼可以這樣言而無信……」
「羅唆!你們還不把她帶下去!」連大京先是吼著兩個動作遲鈍的婢女,而後又怒斥六個家丁,「誰準你們停手的,給我打!」
之後發生的事,她不清楚,她被鎖進房里,任憑她再怎麼拍打門板哭求,守在門窗左右的家丁也沒人膽敢違背老爺的命令,全都盡責地看守著大小姐。
她離不開閨房,只能哭,只能拍門,只能哀求,不知自己麻木地做著那些動作多久。她的眼淚乾了又濕,掌心又熱又紅,喉嚨已然沙啞,門,終于開了。
她被放出房間,是在隔日傍晚,府里哪里還有武羅的蹤影?她追問府里每一個人,想知道武羅人在哪兒?有沒有被她爹打傷?但她沒能得到半點答案,大夥兒都默不作聲,逃避她哭紅的雙眸淒淒哀求,只因老爺命令眾人永遠不許在連府里提及「武羅」這個人物。
打死一、兩個家僕婢女,在每戶富豪人家時有所聞,稱不上是什麼希罕大事。想起父親那時命令家丁打他的模樣好生駭人,她急得哭泣不止,不知如何是好,又擔心武羅已遭遇不測,越是胡亂猜測,越是心思紊亂,直到大紅替她端來晚膳,見她毫無食欲,仍是猛掉眼淚,大紅才悄悄在她耳邊說︰
「他被打得渾身是傷,讓周管家綁在馬背上,由馬兒載著他跑到誰都不確定的方向去了。老爺要他自生自滅,說是看他自己的造化,若馬背上的他被誰救下,算他命大;若馬兒跑往荒郊野外,他恐怕……」
她說出武羅下落,原本是希望小姐別再這麼傷心難過,孰料听完之後,連秋水的淚卻掉得更凶。
渾身是傷……
自生自滅?
連秋水必須咬著手背,才不至于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