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你爹明明白白地告訴過我,我們的婚約不過是婦人間的玩笑話,它不是真的,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我的娘子。」他艱難地開口。
她驚訝,不敢置信,他說的這件事,她今日頭一回听見。
「我……我不知道這件事,是爹親口同你說的?」
他堅定地點頭。
「爹他怎麼會……」
怎麼不會?
雖然她爹沒親口對她提過,然而她爹的行為舉止不正已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他的態度嗎?
爹總是待他冷淡,就如同對待一名賣身于連家的長工,若爹視他為女婿,怎會如此?又怎會放任管事嚴厲地使喚他?好些回她都瞧見管事以藤條鞭打還是孩子的他,每每她正要跳出來阻止,便會被爹斥退回房,教她充滿無力感。
他與爹早就有共識……只有她,傻愣愣地以為自己一定會成為他的娘子,總是擔心自己在他眼中不美麗、不出色,無法令他喜愛……
像個笨蛋一樣。
她垂頭喪氣,覺得心頭下起嘩啦大雨,將她整個人徹頭徹尾淋個盡濕,凍結她的體溫,讓她感到冰冷入骨。
「原來……只剩我一個人還以為婚約算數,遙想著未有會有一天,與你牽著同心紅綾結,成為你的妻……原來,那一天,永遠都不可能來臨……」她低喃,一直以來的認知,全盤崩壞,她無所適從,感到茫然無措。
武羅沒有字字都听見,她的嗓音太細微,幾乎只在嘴里含糊,可是那茫然的呢喃,帶著心碎的聲音,不需用雙耳也能听得清晰震撼。
他僵直地站在她面前,看著她雙肩微微顫抖,他知道,這不是因為此時夜里的涼風。
他本來就一直在忍耐。
她一定不會知道,每回她與她的妹妹們坐在花園亭內,欣賞百花爭妍,當微風撩動她一頭烏黑青絲時,他有多渴望親手為她撥整一繒一繒滑膩的發。
她一定不會知道,每回她淺淺一笑,眸子彎彎,眉兒彎彎,粉唇彎彎,多教他舍不得移開視線。
她一定不會知道,他曾經多高興自己將會是她的夫婿,又曾經多憤怒自己無法擁有她的絕望。
「你到底要我怎麼辦?」粗獷的嘆息夾雜著迷惑,從薄長唇辦逸出,除了嘆息之外,還有更多的無可奈何。「你還會對我這種一貧如洗、什麼好日子也無法給你的窮小子傾心嗎?你跟著我,只會吃苦,不會享福,你可能沒有柔軟的絲綢華裳能穿,沒有大魚大肉能吃,沒有婢女替你張羅一切,這樣你也不怕嗎?」
苞他說「害怕」呀!
苞他說「我沒有辦法放下富貴人家所享有的錦衣玉食」!
苞他說「我是個餃著金湯匙出世的嬌嬌女,怎能匹配給你這種莽夫」!
苞他說「不要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苞他說……
「我……食量不大,不愛吃大魚大肉,衣裳穿得暖就足夠,我不清楚這樣是否代表我能吃苦,但沒去試的話,永遠都不可能得到答案……」她回答了,卻與他想听見的全然背道而馳。
武羅掄緊雙拳,壓下心中澎湃洶涌的情緒。
她既輕柔又堅定的聲音還在說著︰「而你問我,還會對你傾心嗎……這答案,我可以現在就答覆你,我會。你是我這輩子認定的唯一夫君,是我全心傾慕的人,我無法不愛你……我無法叫自己不愛你,我從好小好小的時候,就好希望成為你的妻,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改變過——」
後頭尚有更多少女傾吐芳心蜜事的字句,卻沒機會再娓娓道出,她粉女敕柔軟的唇被他低頭擒獲,炙熱燙人的舌,騖猛地進佔她溫潤的檀口,他的大掌近乎蠻橫地按在她腰後,逼著少女芬芳馨香的身子完完全全貼合他結實的懷抱。
她有些昏眩,有些暈沉,還有更多的招架不住,然而心里隱約知道,他用行動回應她——他的決定,與她一樣。
她感覺到了,他澎湃的情意,傳達給她了。
他不討厭她……
他不嫌棄她……
他,也喜愛她……
她乖順地閉上眸子,接受他給予的一切,好似要融化在他嘴里……
「不會吧,這樣你也能失神發呆?同我聊天是這般無趣乏味的事嗎?」
魘魅湊近的臉孔瞬間放大,將連秋水從遙遠甜美的夢境中嚇回現實,看見他唇畔瓖著取笑她的惡作劇。
「魘魅大哥,抱歉……我只是……抱著小白狗,想起了以前我也養過一條狗兒。」想著想著,連帶想起教她心系的那個人,她不由得臉紅。
「你以前養的狗兒?都不知道投胎到哪戶人家去了吧。」
說不定那狗兒已轉世、轉世、再轉世幾十次,哪像她,至今還賴著不走,地府又沒有比較美,留在這兒看的全是鬼頭鬼臉,她竟能不怕,他也真是佩服她。
「秋水,別嫌魘魅哥哥羅唆,我還是覺得,你應該飲下孟婆湯,重新做人去,留著記憶反而讓你對過往依依不舍。雖然我沒喝過孟婆湯,但是听說它味道甜美甘醇,不辣口、不燙喉,你就當是喝碗蜂蜜水,咕嚕一口就下肚啦,等你醒來,會有新的人生在等著你從頭來過,那不是很好嗎?你會遇見新的爹娘、新的兄弟姊妹、新的朋友、新的愛人。當然啦,那些人都是與你有因果關系的,有些是前世仇人,有些是前世恩人,前世也許待你不好,所以這世來補償你,你不覺得滿令人期待的嗎?」
「但是不包括小武哥在內。」
新的爹娘、新的兄弟姊妹、新的朋友、新的愛人,全是與她有因果關系的人,獨獨武羅被排除在外,無論多少次的重新輪回,她都不可能再踫見他。
當年,一位白發仙人,口氣淡淡地告訴過她——
你與武羅,沒有緣分。
這一世,已是最終,武羅不會再入輪回,而你,跳月兌不出輪回。你該隨著鬼差同去,別再眷戀、別再徘徊,否則只是為難了你自己。
她若忘了那一世的記憶,就真的永永遠遠失去他。
失去與他相遇、相處、相戀的所有,它們將會化為什麼也看不見、模不著的虛無,從這世間,消失得徹徹底底。
「這沒辦法,誰教他是神呢?」魘魅無能為力地攤手聳肩,「仙緣這種東西,希罕得很,他是被邪神軒轅誅滅的武神元神,不小心掉入人世為人,但也就只有那麼一世,之後償清他在人世犯下的殺人惡業,月讀天尊便來領走他。我們地府沒法子干涉天人魂魄,他跟咱們是不同等級的人物,所以魘魅哥哥才勸你忘掉與他有關的一切,無論你再怎麼盼,也盼不到和他能再續前緣呀。」
他是過來人,不希望有人和他一樣,傻傻地盼著無緣人兒,又舍不得放下點點滴滴的回憶。那種滋味太難受了,甜蜜,又痛楚著,尤其是攬著記憶不放的那一方,最是痛苦。
她有專注在听,卻也只是「听」而已。
這類的勸服,有太多人同她說過,文判官如此,武判官如此,魘魅也如此。
他們說得多麼輕松容易,只要遺忘,就能再覓得幸福。可是他們知道嗎?她與武羅曾經共有的回憶,一點一滴,全是她心上無價珍寶,她牢記于心,不敢忘,不能忘,更不要亡心。
「你再這樣下去,就真的沒辦法投胎當人了。」魘魅一嘆。
「嗯?」此話何意?
「像你這麼乖巧听話的補魂師,咱們地府里真的很缺,以前那幾只,每一個都粗手粗腳,縫補魂魄像在縫破布一樣,斷掉的手呀、腳呀,他們用五針固定固定就隨隨便便交差,害得好幾百名魂魄一投胎就注定出世為殘廢。哪像你,縫得仔細小心又漂亮美觀,上頭的老大似乎有意將你留在這里,當咱們家專屬補魂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