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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花水月 第19頁

作者︰決明

遺願?在生都無法做得到,死後她更不會去奢望。

月讀緩緩抬起手掌,抵在她眉心。

「窮奇。」

「嗯?」她連掙扎的也沒有,想打贏月讀不可能的,他一旦想取她性命,就一定會做到,她額心的珍珠,不就是為此而生?

不,她不會抵抗,她不會在最後的這個時候,還讓他為難,還讓他費半分力量制服她。

淡淡的悲哀,盈滿心頭。

反正她早就知道這一日會到來,也知道月讀不會手軟,她不開口求他,不要親耳從他口中听見冷漠的拒絕。

這條命,他要,就拿去吧,它本來就是他所留下的……

「……」月讀最後仍是沒有開口,無聲喃念著神語,在她光潔額心的珍珠輕輕顫動,剝離,緩緩滾落至他的掌心,渾圓的珠子擁有聖潔無比的光暈。

窮奇此時才發覺,那顆珍珠間閃耀的色澤,就像是月讀身上潔淨的光輝,那本該就是他的東西呀,她怎麼這麼笨,一直沒有發覺呢?

一點痛覺也沒有,她只覺得有種沉重的東西從身上月兌離,腦袋開始輕飄如絮,閃過千萬年來無數的畫面——

她有活下去的權利。他正氣凜然,獨排眾議與三名師兄言語相抗,在捍衛她的生命,讓她好開心。

我掐指算出的那些未來,誰也不該改變,上天已經寫下的命運,企圖扭轉它便是逆天。這番話,曾是他從他師兄們手中救下她的說法,此時此刻再回想起來,竟變成諷刺。

你的思想又污穢起來了。他讀出她的心,那時,她正回味著他唇瓣的好滋味,換來他的冷淡斥責。

你不為惡,我就永遠不會取下它。她為了額上珍珠一事,和他賭氣撒潑,他的語調,仿佛說著她額上珍珠是個無關緊要的裝飾花鈿罷了。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黑發的模樣真好看?白的發、黑的發,她都好喜歡。

你說你喜愛我,以後你說什麼,我都會听話。她首次,在他面前坦承心意。

窮奇,我是喜愛你的。他說。

眼前的過往,不斷交錯再交錯,與此時的他重疊再分開,讓她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不知由哪里而來的灰暗煙霧,阻擋視線,教她無法看個仔細,她伸手想揮開煙霧,它們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濃,竄向天際。

煙霧,是由她額心的缺口冒出,她體內的瘴氣,如破柙而出的獸,爭先恐後地奔竄四散,讓她無法看清他。

他沒有騙她,這種死法,對一只凶獸而言,好慈悲。

不痛,不疼。

不痛,不疼哪……

這就是他的慈悲,這就是神的慈悲。

她卻覺得他好殘忍。

他用著最冷淡的表情,取下珍珠。

他用著最冷淡的眼神,看著她消失。

他用著最冷淡的沉默,不發一語。

「事實上……我自己有試過想把珍珠拿下來……可是不管我怎麼用力去拔,它就是一動也不動……」她喃喃細語,「我也不想當凶獸呀……我也想變乖呀……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做,誰都沒有教過我呀……」

她失去了站立的力量,失去了抬高手臂的力量,逐漸的,她失去了思考的力量,現在,她連言語的力量也即將失去。

她表情迷蒙,被灰霧模糊,身子輕到似乎快要飛騰起來。

「月讀……我是不是真的很壞……讓你……很惱我呢……」細小的呢喃,最末了那幾個字,只剩微弱氣音。

「窮奇——」月讀在一瞬間幾乎就要出手將她化為輕煙的軀體攔下,不讓她飛離眼前,不讓她沒入天際。

只是幾乎。

最後,她的形體,盡數化為茫茫灰霧,隨著瘴氣,飄散于天地之間。

當灰霧隨著清風拂去,在月讀眼前,什麼也沒有。

四凶之一的窮奇,就此不復存在。

第七章

鏡花水月,如夢似幻,神界一日,人間一年。

渾沌的闇息由月讀將之全數洗淨,連下十天的甘露,洗滌人心,澆熄戰火,加上幕阜王猝死,即位的王子由主和派老臣推舉,停止一切斗爭,休養生息,助百姓重新回歸安寧生活。

大雨,不僅僅沖掉渾沌的闇息,還包含混雜其中的窮奇瘴氣,都被洗得不留痕跡。

那已是一年前的往事,如今的幕阜國,民安國泰,與周遭鄰國重修舊好,戰爭的陰霾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化,再過幾年,也許記得的人也沒幾個了。

對月讀而言,卻是短短一日之前的事。

紅艷的身影,搖搖欲墜,維持她生命的闇息,飛快消失。

月讀……我是不是真的很壞……讓你……很惱我呢……

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沒有得到解答的困惑。

她當然壞,就只因為她的任性以及跟他賭氣,她可以挑撥起戰爭,讓人類互相殘殺,毫不顧及可貴的性命。看在他眼中,他絕不會悖逆道德,說出違反良心之語,夸獎她乖。

就像那日,她要他說喜愛她,她說,只要他肯開這個口,日後他要她做什麼,她一定听話。

如此容易的事,動動口就可以,即便是騙她,她也不會發現,他仍選擇不說。

神,不打誑語,話一旦說了,就是真實,不能欺騙人,更不能欺騙自己。

他不喜愛她嗎?

不,這句話才是謊言。

天底下沒有哪個人、哪只妖、哪只獸是他不喜愛的,從他眼中看見的,是眾生平等,他不曾厭惡誰,卻也不曾獨愛誰。

他那時回答「窮奇,我是喜愛你的」,沒有半字虛假。

只是和喜愛一顆石頭沒什麼差別!

……沒有差別嗎?

若今天是一顆石頭碎成粉末,他會如此介懷?如此糾結于心?如此反復思量著他以前從不深究的問題?

「仙尊,惡如渾沌、窮奇,雖兩人皆列四凶,命運卻天差地別。渾沌歲壽漫長,窮奇夭殞;神將面對渾沌時,是以囚禁來阻止他,面對窮奇時卻采殺戮,這是為何?」月讀請益領他修仙的仙尊,關于生與死的問題。

「因不同,果不同。」蒼老的嗓,在雲中輕緩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伴隨著回答,一道清光灑落月讀周身,溫暖如日,月讀卻無法領受,向來對冷熱毫無所覺的他,一直覺得寒冷,不是雲霧包圍的沁寒,也不是天山沒入天際的高處極寒,卻又無法言喻是何種冷意。

「但他們兩人所做之事是相似的。」

「我說了,因不同,果不同,怎會說兩人所做之事是相似的呢?」老嗓含笑,「渾沌做的事、遇見的人,與窮奇做的事、遇見的人,完全一樣嗎?」

「不一樣。」月讀搖頭。

「窮奇和渾沌一樣力量強大嗎?」

「不一樣。」

「所以你怎會想將兩人的結果做出比較呢?你認為渾沌壞過窮奇,所以渾沌沒死,窮奇也不該死,是不?」

「……」月讀默認,他的心里真的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生或死,並不是行善或為惡的獎懲,好人不一定擁有長壽,壞人更不一定會有報應,這天理,你不懂?」他所教授出來的仙徒中,就屬月讀悟性最高,這類淺顯道理,月讀早在數千萬年前就已清楚透徹,此時再拿出來問他,只突顯了困擾著月讀的,並非生命因果,而是問句中的人物。

他懂,只是……

只是什麼呢?

為窮奇不平?

那麼因她而死去的人類,豈不更加不平?他們又該找誰喊冤去?

是私心,讓他產生偏頗。

不該有的偏頗。

月讀離開仙尊所居之堯光仙池,最末了仙尊所言,猶在耳際。

你從不曾質疑三界輪回之道,以至高離塵的眼,淡覷生之喜、死之悲,這一次更該如此,否則,你與苦苦執著的杌和饕餮又有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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