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可以用逆行之術回到你身邊時,我好開心,真的真的好開心,看見你像我記憶里那樣站在灶前切切洗洗,比一次吞掉十只鳳凰更加開心和滿足……然後,你因為不想害我受傷,一次又一次情願將自己弄碎,我也一次又一次回到你還在的‘過去’,我不要你死,我想要回到我們兩個還快快樂樂在一塊的時光,不管試多少次,我都會一直一直回來,要是你碎掉了,我就再回到你完整無缺的‘過去’,我要改變這個討厭的結果,我才不要讓你變成刀屑,我才不要……沒有你。」
「饕餮……」
「小刀,拜托你,這一次听我的話,不要弄碎自己,什麼弄傷我情願它碎的話不要再說了,我不喜歡那句話,這輩子都不想再听見它,只要它一出口,你就會不見……」饕餮抱緊他的頸項,溫熱的淚水滴在他身上,濕濡了他的肌膚。
一向寡言的刀屠找不到任何言辭來回應她,他並非麻木,也不是遲鈍,而是听懂了她傳遞過來的情感。那份情感,排山倒海,幾乎要淹沒他。
她不要沒有他。
曾經被人視為累贅、視為魔刀、避之唯恐不及的他。
她不要沒有這樣的他。
沒有為任何人任何妖任何事難過過的她,用眼淚在告訴他——失去他,會讓她哭泣。
「可是我是龍飛刀……」唯一會實質傷害她的凶器。
「我知道你是龍飛呀。」不用提醒她。
「你不怕我會再刺傷你嗎?」
她想了想,只花了短短時間,便模著胸口道︰「那很痛。」就如同她剛才回來時,也是被疼痛給震醒的,三年前痛,三年後那種痛還是很劇烈,倘若能夠選擇的話,身體被人狠狠鑿穿的滋味,她不想嘗第二次。然而,有一種痛,更甚于它,教她忍受不了,光用想的就想掉淚。「可是你不見,更痛,這里。」她指著心窩,低下頭喃喃說道︰「看見你碎掉,痛得像有人揪住它……如果真的要比較起來,你刺傷我的痛,根本不可怕。」
明明一種痛是伴隨著鮮血,另一種痛是連傷口都瞧不見,她卻更為害怕後者。
刀屠抬高她的臉,替她將滿腮淚水擦干淨,她抓住刀屠厚實的大手,對他的靜默感到不安。
「小刀,我想說的,你听懂了嗎?你……願意不要再自殘自傷,願意不要消失,願意繼續煮飯給我吃,願意……別離開我嗎?」她臉上寫滿期盼,期盼他的答案會是她渴望听見的那一個。
「懂。願意。願意。只要食材不是人。我,願意。」
他簡短而利落地回復她每一個問句。
那些,也是他的心願。
以為自己此生沒資格做到,就算想留在她身邊,就算想為她煮食任何一頓,就算不想離開她,若她不允,他也不會強求,畢竟對她而言,他是最危險的存在,要是沒有他,她從此便能高枕無憂,不用害怕再有誰能傷她。
他的存在明明對她如此危險。
她卻仍要他留在身邊,仍要他,別離開她。
她讓他覺得自己很重要,覺得……自己並不是消失了也無所謂。
饕餮破涕為笑,但她還不敢瘋狂歡呼,不放心地再一次確認。
「不會等一下在我面前碎掉?」
「不會。」
「不會變成一塊一塊的刀碎片嚇我?」
「不會。」
「不會不煮飯給我吃?」
「只要你別要求太過分的話。不會。」
「不會……離開我?」
刀屠不像前幾次答得篤定,他沒用「不會」兩字回應,而是緩緩低聲道︰「饕餮,我原本想毀掉——」
「你想要毀掉什麼?!」饕餮一听見「毀掉」兩字,全身寒毛都豎立起來。
她大驚失色的模樣逗笑了刀屠。「十年之約。」
「嗄?」不是毀掉他自己呀?饕餮松口氣,猛拍胸口好幾下。
「我原本心里在想,也許我有辦法讓你吃不膩我的手藝,也許你會為了吃而一直留在我身邊,也許我不討厭多個娘子,也許我開始沉迷于有你陪著的感覺,我甚至很小人的想過——也許你會忘掉去算時間,而我也假裝胡里胡涂,過了十年再十年再十年,說不定等你發覺時已是幾百年之後……可是我不敢奢望能從你口中听見我的心願。」
饕餮反應很慢,她還在消化刀屠這番話,仿佛在咀嚼著甜糕,越嚼,竟然越來越甜,那甜味不是來自于唇舌,而是源自心底。
從她口中听見他的心願……
別離開。
她別離開他。他的心願。
他別離開她。她的心願。
饕餮不再多問了,她已經得到最安心的答案,再也沒有任何字句比這個更能消弭她的惶恐。
酒渦深深,浮現在她泛有粉女敕色澤的雙頰間,笑靨像蜜。
然而甜笑沒有維持太久,下一刻她就捂著肚月復,唉唉叫疼。
「怎麼了?」
「小刀,糟糕了啦……我這次回來找你時,被神月讀攔下,他不準我打開時空黑漩,說什麼會擾亂天綱地綱的我也沒听懂,他又好難溝通,難怪窮奇都叫他老古板,我已經很努力和他說道理,但他听不進去呀,還處處阻撓我,我好氣又好急,氣他不讓開,著急自己不能快些回到你身邊,所以……」後頭還有幾個字,她說得好含糊。
「所以?」他直覺後頭含糊的字句才是重點。
「我……恢復原形,把月讀和窮奇吃到肚里去了……」
「你把一只凶獸和一位神祇吃到肚里去?!」
「情況危急嘛,我只想得到最簡單的方法……」對饕餮而言,「吃」就是她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月讀擋著不讓她回來找小刀,她一氣之下才會動嘴,窮奇是慘遭牽累的無辜者,她一恢復原狀,那張大嘴的尺寸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窮奇站得離月讀太近,才會被她的舌頭一掃,跟著下肚去。
雖然她跟窮奇沒有太深的感情,但至少四凶里她們兩只雌獸還偶爾會聚首,聊聊東聊聊西的,害她對窮奇有一點點歉意。
對于小妖小獸而言,被一口吃掉後,逆行之術一施,它們仍會隨著時光倒轉而回到還沒被吃的時間,但等級強大的妖獸神佛卻不同,他們不受限于時空,千年前、千年後,他們來去自如,正因「時間」對他們不具實質意義,被吞進她肚里後,逆行之術實行多少回,也不會改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情況。
地府的文武判官如此,渾沌杌如此,月讀窮奇更是如此。
所以聞一族被她吃掉無數次,卻在她施咒之後重新出現在她面前破壞她和小刀;地府文武判官被她的逆行之咒弄得焦頭爛額;月讀和窮奇只被她吃掉一次,施咒之後仍是在她肚里作怪。
她彎腰抱住肚子,月復內又被狠踹一腳——月讀不會如此粗魯的動手動腳,出腿的一定是窮奇,那只外貌絕艷逼人,實際上耐心程度等同于零的凶暴猛獸,脾氣絕對是四凶中最糟糕的。
「你真的很敢吃……」也不怕搞壞肚子。「月讀和窮奇的法力比你強,應該會自行月兌困吧?」
「……有人傳言饕餮肚里活像個迷宮,我自己是不知道啦,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吃進嘴里的東西還沒有吐出來過。」關于她的傳言很多很多,其中哪幾項是真、哪幾項是假,她也很難證實。
嗚,窮奇又在踹了啦,好痛。
饕餮按著被踹疼的地方,用力搓揉。
「肚子很痛嗎?」刀屠以為她不舒服。
「不痛,只是想試看看能不能讓腸胃動得快些,將他們盡快消化掉。」她很認真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