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太無情了,她不像四喜樓的人為了小刀而哭,她一滴眼淚也沒流……
一定是因為她和小刀相處的時日不及他們來得長,她才感受不到同樣的疼痛。
「刀頭的遺體呢?沒能找回來嗎?被野獸啃光了嗎?」掌櫃不希望刀屠連下葬的尸身都尋不著。
遺體……只剩數截斷刀,雖然已經斷掉,但斷截的刀仍是屬于恐怖危險的龍飛刀一部分,為避免哪天有人拎著斷刀來找她麻煩,她將斷刀弄成粉末,撒向空中,任由輕風將它們吹得四散,她處理得干干淨淨,沒留下半點累贅。
饕餮知道此時只要搖搖頭,可以省下很多被掌櫃糾纏追問的麻煩,螓首很本能地左右搖晃。
「可憐的刀頭,竟連遺體也找不到……」
在場眾人聞言哭得更響亮,吵得饕餮都想皺眉走開,而她在快速扒完白飯,吃掉最後一塊牛肉時,當真擱碗抹抹唇,起身。
「既然小刀不在這兒,我也要離開四喜樓,你們慢慢來吧。」慢慢哭,慢慢替刀屠悲哀,恕不奉陪。
「刀嫂子——」
饕餮不理會身後有人在喊她,刀屠鹵給她的牛肉吃光了、刀屠買給她的餅也下肚了,四喜樓里沒有什麼能再讓她感興趣,她不想待在這兒。
閉過四喜樓的彎角,她躍上屋檐,抄近路飛馳,擔心她打擊過大會想不開的士弘追出來,在廊角旁追丟她的身影,訝異著她跑得恁快,為何只是跑過廊柱,她就不見蹤影,殊不知在頭頂上的漫天夜幕里,正飛過利落的黑影。
饕餮投身跳入一片瀲灩星空中,皎潔月光照耀著她。
這一夜的月色好美,涼風徐徐,拂在臉上雖有寒意,卻又不真正的冷。
只是不知怎地,有雨滴,落入她眼里。
她回頭,俯瞰燈火通明的四喜樓。
那里,明亮,她卻覺得刺眼。
那里,讓她轉身想逃。
那里,沒有刀屠。
第八章
吃飽喝足睡眠好,無憂無慮無天敵,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饕餮正是這個幸運兒。
四喜樓那段日子,已經是遙遠的三年前,三年時間之于她,很短,所以記憶沒有太模糊,她還記得她在那兒遇見過一個男人,一只刀精,一只很會煮食,眼眸顏色很漂亮,不常笑但又很溫柔的刀精。
刀屠,小刀,龍飛。
她都快忘了這幾個代表著他的名字。
以她向來沒煩沒惱的粗枝大葉性子,已經不存在于這世間的名字,她能記超過半年以上,全是奇跡。
三年了,她沒忘掉他,當她在進食時,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他——而進食,佔去她一天中最大部分的時間。
這烤雞,沒有小刀烤的好吃。
這牛肉,沒有小刀鹵的透。
這夾餅,沒有小刀弄的美味。
她總是在嫌棄入嘴的食物,將它們和刀屠煮過的菜肴相提並論,嫌棄的同時,還是屈服于咕嚕嚕直叫餓的肚皮,並沒有因為不是刀屠所煮,她就傲慢地不吃。
真沒節操。
饕餮嘆口氣,含淚將手里那塊硬兔肉吞進胃里。
嗚,沒有小刀特調的濃香醬汁抹烤,兔肉一點也不鮮,還有好重的騷味。
她囫圖咽下,餓了仍是要吃,她依舊是那只愛吃的饕餮。
饕餮喂飽自己,躍上密林間的濃密樹梢,一坐定,長辮在腦後輕晃,由高處看著遠景。夕陽,正緩緩西沉,染紅天際,雲彩是橘紅色的,像小刀煮過的一道辣魚,魚兒也是浸在那種好開胃的顏色里,夾口雪白魚肉,沾滿辣油,送進嘴里,滋味又鮮又辣,來碗白飯多好呀。
吃慢點,魚不會游走。你當心被魚刺梗喉。
真是詛咒,那話才說完,她喉里馬上被針一般的細刺給卡住。
你真是……我瞧瞧,嘴打開——
吧嘛露出一臉想臭罵她又想替她「惜惜」的表情呀?她又不會太痛,小魚刺算啥,她還曾被龍骨給卡在喉管哩,龍骨可是比魚刺大上數百倍,她只要稍稍用力咽唾,喉道壓縮,輕易就能將魚刺給折斷。
她很快就給他一記陽光燦爛的笑臉,告訴他,她沒事,她要繼續吃魚,他卻整盤端走,默默將魚肉間的暗刺盡數挑光,才放心的將魚肉夾到她碗里。
小刀,不用這麼麻煩啦。對她而言,魚肉和魚刺全都可以吃。
不麻煩。
饕餮呆呆看著晚霞,眼神老早就空洞飄遠,眼前看的是雲霞,眼里浮現的卻是那尾躺在紅辣醬汁里,剔除魚骨的魚兒,還有,小刀專注挑魚刺的側顏。
有人嘆了口氣,那失落的吁聲讓饕餮回神,左右張望,周遭數尺內都沒有人影,直到又是一聲嘆氣響起,她才發現是從自己嘴里發出。
真怪,明明就不難受呀,為什麼會嘆氣呢?
幸好讓她胡思亂想的夕陽完全沒入山巒背後,橘紅色澤逐漸消失,像辣魚醬汁的顏色,不見了,只剩下一絲絲余暉還染在山邊……還真像她將辣魚整盤舌忝干淨後,盤里還殘留的渣渣,每回她那麼做時,刀屠都會用厚實大掌拍她額心,要她不準用舌頭洗盤子。
無法否認,她好想念小刀做的菜。
真的好想好想。
若小刀沒斷,現在她還賴在他身邊有吃有喝有玩吧,不會落得形單影只坐在這里看落日的淒涼。
後悔過嗎?
還真的有一點點……
一點點……吧。
這個「一點點」,讓她哀聲嘆氣。
「小刀……」
她不敢再深深思忖下去,想的越多,胸口就會痛痛的。
刀屠騙了她。
三年前的他說過,在她身上留下的刀傷會痊愈,不會留下疤痕,她只要好好休養調息,就會恢復得活蹦亂跳。可是三年咻地就過了,傷口不但在她胸前留下淡白色的月形刀痕,還三不五時會疼痛——雖不及受傷那時的火辣劇痛,可它的痛法像根針在心窩上扎,刺刺的疼、酸酸的疼、讓人顫起哆嗦的疼。想忽視它,做不到,因為它真的會痛;想治療,又不知道傷口在哪,該如何上藥?
只要別太常想起小刀,它的疼,發作次數就會減少很多。
她捂著胸口,等待細微的刺痛過去之後,決定再去捉一只鳳凰來進補身子,看看能不能補得健健康康,又是活龍……不,是活饕餮一尾,傷口不會再刺痛。
敖帶一提,她正名為「鳳九」,肚子里在半個月前裝進第九只油滋滋的大肥鳥——滋補聖品,天山大鳳凰。
如果小刀在,就有三杯鳳凰能吃。
如果小刀在,听見她的新名字,一定會數落……
饕餮皺眉。「哎呀——」傷口又開始刺刺扎扎的,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胡亂地揮著雙手,將腦子里浮現的刀屠模樣揮趕出去。
刀屠拿著刀,忘掉忘掉。
刀屠托著鍋,忘掉忘掉。
刀屠捏著餃子、刀屠端著餅、刀屠說著話、刀屠……刀屠……
忘掉!
她不再坐于原地,任憑腦子里雜七雜八的紊亂思緒將她左右,她深吸口氣,雙手高舉,用力吼出下一件要忙碌的事——
「吃鳳凰去!」
叫「鳳九」才短短十來天,馬上就要變「鳳十」,她一點也沒有舍不得,她對「名字」這玩意兒毫無感情。
饕餮加快腳步,飛馳得非常利落,要趕緊分心去做些其它事。
山下已逐漸被夜幕吞噬,但天山之巔是日不落的聖地,它終日繚繞白茫雲霧,神祇的瑞光采華籠罩每一寸土地,饕餮不用擔心會因天黑而逮不到美味鳳凰,不過她只到達天山半山腰,聞再度攔路。
她完全沒有驚訝,這三年來,她與聞已經打照面無數次,她懷疑聞根本是時時尾隨在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