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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飛鳳五 第22頁

作者︰決明

咦?!

是她按錯部位嗎?

胸口那處沒傳來半點疼痛,她往左邊偏挪,加重力道再按,還是不疼。

「你沒事了。」刀屠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她回過頭,看見他站在距離她約莫六、七步的香爐旁。

「小刀。」饕餮身子一舒坦,壓根忘了先前受傷時的憤怒,面對他自然擺不出臭臉。

刀屠沒在她的呼喚中挪近腳步,僅是佇立在原地,續道︰「傷口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只是你失血過多,可能仍會覺得有些頭暈不適。我熬了一鍋野雉湯,里頭添了補血藥材下去,你等會兒喝一些,再多躺幾日休息,很快就會恢復元氣。」

他指向放在神桌上的那鍋湯,鍋子還是她早上堅持要他帶出來的「家當」,誰曉得他們這趟出游會不會中途遇上好吃的采鸞或肥滋滋的竊脂,拿它們來煮湯時怎能沒有大鍋子裝著呢?

桌上除了湯之外,還有幾道野菜,香味都撲鼻而來。

「湯趁熱暍,我還用你采的野菇、竹蓀、龍須菜以及荷葉飯團弄了些便菜,你需要補充體力。另外,我打了只獐子,還在外頭火堆上烤,火堆旁還有魚及煨鳥蛋。」他說著,人卻沒靠過來。

野菇、竹蓀和龍須菜本來是打算當成明天晌午的小點心,他怎麼今天就煮光光?那明天吃什麼?饕餮偏著腦袋想,正準備提出疑問,刀屠逕自又說下去。

「樓子里,從今早起我就炖著一鍋牛肉,回去之後,應該差不多炖透了,還有,我有請陸妹子買你愛吃的糕餅,記得找她拿,另外——」

「小刀!你干嘛一直說一直說,又干嘛站那麼遠不過來?」饕餮終于找到機會插嘴。她還沒听過刀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好似……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得說一樣。

「……」不像剛才暢所欲言,刀屠沉默了。

「小刀?小刀!」她沒有太多耐心,又喊他兩次後,她干脆自己從地板上爬起,無視滿神桌的美味菜肴,目不轉楮,直直走向他。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維持一段距離,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這是什麼意思?閃她呀?

「小刀——」

「你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被我傷到什麼程度嗎?」刀屠說出保持距離的主因。

「是沒忘啦……」那種痛覺,對她而言太罕見,正因罕見,所以痛得刻骨銘心。

「就算我無傷你之心,卻仍可能因為別人的設計而誤傷你。你說得對,‘刀’這種東西的危險性……不在于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著武羅神像,目光遙遠,仿佛回到數百年前的過往,光陰飛馳而逝,記憶卻仍然鮮明。「我被握著,斬下每一回都不想斬下的腦袋,任由那些人的鮮血染紅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願,刀就是刀,毫無自主,我不想傷人,那些人卻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這一點,他無從辯解。他對殺人從來不曾麻木,劃破膚肉、削斷筋骨的感覺,他仍會毛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當他的手掌沒入饕餮胸口時,他竟然感覺到「痛」,劇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驚恐的表情,他迄今難忘,她身軀因疼痛的顫抖,還在他手掌間隱隱地存在。

若他真的殺了她……

若他真的殺了她——

他不敢想象,他怕得不敢想象。

若是如此,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我不想傷你,你卻差點死于我手下。」刀屠沉重地閉起眼眸,這幾個字,他說得艱辛萬分。他深吸口氣,終于露出一抹笑容,很淺很淺的,那是做下重大決定之後的釋懷笑意。「事實已經證明,我,龍飛刀,確實能取你性命,你尋找我,目的不就是為了毀掉你在世上唯一的威脅嗎?現在,我就在這里,隨你處置。」

她邊听邊皺眉,看著他的表情,她心窩口好悶,不像被他以手刀刺傷的那麼痛,但卡卡的,好似有啥東西梗在那兒,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只能愣呆呆地凝望刀屠。

她的靜默,他視為默許。

「聞還躺在之前遇見我們的那塊草地上,他並不是很壞的妖,只是喪親之痛讓他偏執不放,若下回再踫上他,希望你手下留情,能避就避,別讓聞一族完全滅種。」他最後不忘替聞求情,畢竟饕餮已經害聞家破人亡,若再趕盡殺絕,只是徒增罪孽。

刀屠忍不住探出手,想替她撩弄散落鬢邊的黑金發,饕餮倏地縮肩閃開——她並不是怕他,那是出于一瞬間的自然反應,因為她沒忘掉他的手有多鋒利。

他眼神黯然,停下動作,將手指收回,狠狠地握回拳心之間。

「饕餮,你好好保重,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

他說。

第七章

饕餮還在恍神,手里拿著野雉腿猛啃,桌上菜肴一掃而空,卻仍覺得餓。

不顧火堆上的烤獐子熟透沒,她已經折下肥腿,塞進口里,燙著手也不管。

好香,小刀烤出來的東西果然就是不一樣,好吃好吃,再配口野雉湯,應該要滿足地大吁口氣才對,但她沒有。

吃完所有食物,她盤腿坐在武神廟中,不懂為何在這種時候,她還只顧自己的肚皮問題——

圓圓眼兒瞟向左側去,又快快轉回來,落在已經只剩骨頭的烤獐子上,忍不住,又瞟過去。

那兒,有柄和她身長差不多的古銅色大刀,它靜靜地躺在冰冷地板上,整把刀碎成十數塊,靠近刀柄的部分,寫有它的名。

龍飛。

饕餮深覷它好久好久,久到足夠讓她回想著它變成那副模樣的所有過程。

她忘了是她動手將它折成那樣,還是它自己毀掉自己,那一段記憶她是有些空白和模糊的,只記得刀屠說,那段日子,他過得很快樂。然後呢?她好像有回應地頷首,說了︰我也一樣。再然後呢?

好像,他恢復成刀狀;好像,她走近他;好像,她拿起他;好像,她問他有什麼想交代的事;好像,他沒有回她……

好像……

她拗斷了它,使出一身法力,用力地,拗斷它。

刀身斷裂的聲音,好響,震痛她的耳膜,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直到現在,沉重的「啪」聲還在耳邊環繞不止。

因為耗去太多力量,所以她好餓,趕忙將桌上菜湯全吞咽下肚,補充體力,不然她一定會跌坐在地,無法爬起。

好像是這樣,她不確定。

記憶太混亂。

唯一能確定的是,從今天起,世間不再有龍飛刀威脅她的生命。

應該要高興的。

應該要的……

放下獐子骨,她在褲上抹抹油膩膩的雙手,靠近斷成好幾截的龍飛。

「小刀……」

沒人應聲,那是當然,刀已斷,刀魂渺渺。

饕餮心情復雜。討厭的龍飛斷了,喜歡的小刀不見了,她應該要先笑,還是要先哭?

她將數截斷刀拾起,刀身沉重,使她憶起小刀伏在她身上時,也是沉沉的像塊巨石,體溫好高,熨得她也跟著發燙,想到床第上的一切,她咯咯輕笑。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真是只無情的家伙。

是誰,這麼說過她?

呀,是窮奇。

窮奇曾在听聞她將養了七、八年的五色鳥吞到肚里去時,蹙起漂亮的柳葉眉,一臉不苟同地說出這樣一句批評︰你真是只無情的家伙。

我本來就是打算把五色烏養大,再吃掉它的呀。被指控無情的她,出口反駁,她拾到一顆五色鳥蛋,原本就準備吃它,只不過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別;只不過是吃一顆蛋和吃一整只肥鳥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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