杌把她拽進懷里。「我是不懂,但我不喜歡你哭,你哭得讓我覺得很……煩。」由心里而發的煩悶,又很氣自己無法讓她不哭。
「抱歉……」
「我不是嫌你煩。」
明明才說她哭得讓他很煩,她致完歉,他卻又說不是嫌她煩,難不成是嫌滴滴答答的眼淚煩嗎?
依上官白玉以前的性子,她不會追問,就當他不喜歡女孩子哭哭啼啼而已,可杌回答得太令人玩味,她也知道再追問下去,杌雖然會擺出臭臉,但還是會乖乖回答她,他不是只有耐心的妖,唯獨對她十分包容。
「不是嫌我煩?那是……嫌什麼呢?」她眨著還隱隱閃動淚光的眸兒,從他懷里退開地問。
「嫌……」他頓了頓。嫌什麼呢?嫌人類的感情藕斷絲連、不干不脆?嫌她的家人霸佔掉他與她相處的時間?嫌她現在應該只在意他,不許再想著其他人,就算是她親爹也一樣?
他沒有親情,不懂骨肉血親是啥,他無父無母,若哪天掛掉,也是孑然一身化為煙塵,不會有人替他立碑上香,更不會有人哩唆為他的死而哭。
「嫌?」她繼續接話,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杌臉孔一板,果然擺出臭臉來了。「嫌你哭起來像顆包子,很丑!已經長得其貌不揚,還不維持平常可愛的樣子,讓五官全皺成一團,能看嗎?!」
壞嘴凶獸重新問世,一出口就傷人。
他真懂得如何讓人轉哭為嗔,她現在是很想哭沒錯,但已經無關自己死亡的哀慟,而是因為被他批評其貌不揚……他嘴巴不甜,一點都不甜,連想安慰她也說不出半句好听的話。
「你還說不是嫌我?既然覺得我其貌不揚,那好,你就讓鬼差將我帶走,看看等我受完地獄一生功過的處罰,飲下孟婆湯,再入輪回,會不會投胎成另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子!」反正這輩子就是這副模樣,想改造,等下輩子吧。
上官白玉只是嚇嚇他,她清楚杌沒有惡意,他並非真的對她的長相不滿,她沒漏听他後頭還有一句「平常可愛的樣子」,小小的夸贊從他口中吐出,已屬難得。
沒料到杌竟然大受驚嚇,爆山大吼︰「有哪只鬼差敢來?!我打得他後悔這輩子出生當鬼!」他氣沖沖的,眸光凜冽陰狠,連獠牙都竄出兩邊唇角,這副凶猛樣,哪有鬼差膽敢近身?
「你何必這樣,去找個美麗漂亮哭起來又梨花帶雨的迷人姑娘吧!」上官白玉被他的反應逗得想笑,頭一回發覺自己也有壞心眼。
「白玉!」儔杌已經顧不得收斂力道,心急地扯住她右臂,上官白玉只剩魂魄,身子輕若無物,當下飛進他懷里,被他交迭著雙臂鉗住。「我才不要什麼美麗漂亮哭起來又梨花帶雨的女人,我有你就夠了!我又不是嫌你的模樣,你長這樣就夠好了,眉毛彎彎眼楮大大鼻挺挺唇嘟嘟的,我都喜歡,換一個人來我才不要,不是你我就不要!」
他毫無自覺自己說了什麼,還一臉嚴肅認真,上官白玉認識的杌不會為了討女人歡心就說出違心之論,他這番話,掏心挖肺了。
「有你這句話就已足夠。」上官白玉不再嚇他,展臂環住他的項頸,又笑又哭,心情復雜,一方面還在為不得不拋下親人而疼著,一方面也感激有他陪伴著度過這一切。
杌莫名其妙,她前一刻還在跺腳要他去找別人,下一刻卻主動抱緊他,他被這女人弄得一頭霧水,怕她還在氣他嘴壞,又悄聲補上一句︰
「我真的不是覺得你長得丑,最好是全天下雄性動物都覺得你長得丑,順我一個人的眼就好……我只是不愛看你掉眼淚,不要你哭。」笨拙的男妖,說著笨拙的安慰話語,卻讓她臊紅了臉,更紅的是眼眶。
「好,我不哭,不哭了。」有他珍惜著她的眼淚,她不再輕易落下,不再用眼淚揪疼他的心。
「我抱你的時候,你才可以哭。」他也不是那麼沒天良,要是她在狂喜之際流下快感的眼淚,這點他可以勉強容忍。
「別、別說這種教人害羞的話!」她拿手肘頂他的月復,他太結實,一點動靜也沒有。
丁香端著飯菜回來,神情落寞地一碟一碟擱在靈桌上,杌在丁香轉身不注意時,捉起一條素雞咀嚼。
「杌。」上官白玉突然喚他。
「嗯?」
就見她專注地盯著自己的尸身,直到他應聲時才仰起白淨的小臉。「你左肩的窟窿一直無法愈合,是因為有幾截骨頭不全,是不?」
怎麼突然提到他身上的洞?它又不會痛。
「對。」他還是很乖很乖的答腔。
「我還在世時,曾經想過許多許多方法,可是我不敢告訴你,怕你生氣不願意試。」
「什麼方法?」什麼方法會讓他生氣到不願嘗試,現在說來听听呀。
「我本想試試找來豬骨或牛骨,補你斷掉的部分,說不定……」
「你拿豬骨和牛骨想叫我這只偉大凶獸將它們塞進我身體里面?!」她當他是什麼東西?他是杌--、杌耶!身體里插上幾根豬骨牛骨,傳出去能听嗎?!
生氣了,果然生氣了,幸好她當時沒開口,否則定會挨他一頓臭罵。
「所以找才沒提呀……」她很識趣的,正因她太明了杌的驕傲與自大,提了也是白提,就算真能幫他填補大窟窿,他寧願給它破,也不會順從。
「那時沒提你現在提什麼提?!」欠他臭臉凶她就對了啦!
「……如果是我的呢?」
「咦?」
「如果是用我的骨頭,你願意試看看嗎?」
「你要我拆下你的骨頭,裝進這里?」杌按著窟窿,驚訝地問。
上官白玉點頭。「試看看好不好?我一直很想幫你治好身上的傷,它也讓我覺得……不愛。」
那麼大一個傷口,風大一點吹過去還能听見呼呼聲,他嘴上總說不痛不痛,可她痛呀!那大洞,比她的腦袋還大。
「你們人類不總愛將死有全尸掛在嘴邊?我拿出你的骨頭,你等于尸骨不全。」這樣也行嗎?
「魂魄都給你了,我還會吝嗇幾根骨頭嗎?」上官白玉打趣道,「再說,能藉由你的身體繼續活下去,我求之不得。」
杌心頭發熱,因她短短幾句話而暖呼呼的。到了這種時候,她竟還有心思擔心他的窟窿,他自己壓根都放棄了好不好,他雖是厲害的妖,卻不及渾沌或窮奇,他們習過強力的愈傷咒,他卻自恃法力高強,認為只有他弄傷別人的份,誰也無法傷他半根寒毛,所以愈傷咒只學個皮毛,才會在斷掉幾截骨頭之後就補不回來。對此,他認了,也準備好和這個窟窿共處一輩子,她卻一直掛在心上,就連自己才剛死,眼淚還蓄在眼眶中,依然沒有忘掉它的存在。
「杌,快試吧。」適巧丁香離開靈堂,正是下手取鼻的好時機。
杌看著躺在眼前的女人,即便她此時不過是具尸體,安詳面容仍屬上官白玉所有,要他動手,他竟還會有絲不忍。在上官白玉的催促之下,他緩緩伸出手,擱在尸體左肩,近乎膜拜地滑過那方柔軟布料,手掌探入壽衣及冷冰內,幾聲喀啦脆響,收回手時掌心多出了幾截秀細玲瓏的骨。
上官白玉認真地看著她的骨被安置在他身上的窟窿間,比起他的骨頭,它仍太小、太細,她沒信心用這種方式能治好他,才正要失望,卻見杌用法術抹平那處傷口,血肉瞬間與白骨糾纏。這畫面,她頭一日遇見他時就瞧過,但不能高興得太早,窟窿補滿後仍有迸裂開來的危險,她曾被嚇過,所以謹慎的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