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她眼中的光彩又回來了。
「真的,我和你們一塊去。」
「那我去跟姑爺說!」丁香喜孜孜地跑掉了,速度快得讓上官白玉苦笑。
有時,應酬是不可避免的。
凶獸杌來了!
地府,奈何橋上站滿鬼差,每張原本就鐵青無血色的臉孔更加惶恐戒備,尖叉利矛一根根豎直,對著那只曾經將陰府鬧得翻天覆地的危險凶獸。
奈何橋下,血水汨汨,像滾沸的熱水。靜寂中,還能听見血泡涌冒上來的咕嚕聲以及眾魑魅恐懼的唾液吞咽聲。
「叫你們家文的那只出來!」杌對這群抖著白骨的小表差毫無興趣,今天也不是來找武的那只,而是專管人界歲壽生死簿的文判官。
「若要練拳,文不及武,在下建議你還是找武的那只。」回音輕緩由黑幕般的天際飄下,帶著絲絲笑意,一陣清風由小表們周身迅速拂過,朦朧身影來到杌面前,由腳開始慢慢成形,雪白長袍飄飄飛揚,半透著光,再往上,是修長頎瘦的男軀,最後,一張充滿書卷氣的俊秀臉孔清晰呈現。
「姓文的!」杌就是要找他。
「在下不姓文。」就如同他杌不姓一樣。
「我管你姓什麼,生死簿拿出來借我看看!」杌的行徑不叫借,根本是惡霸勒索。
「杌兄是想知道自己的歲壽嗎?我可以在這里答復你。」文判官不改笑容,客客氣氣地解答︰「若世間不再有妒恨、仇視、城府、心機、貪婪等等黑暗情緒,杌兄的壽命便岌岌可危,不過杌兄大可放心,即便千萬年後,那些情緒也不會消失,所以杌兄的歲壽……長到你不敢想象。」
「誰管那種事了?我要知道上官白玉的壽命有多長?」
「上官白玉?」文判官頓了頓,立刻從腦海千萬萬條人命中搜尋出來,連生死簿都毋需拿出來翻閱,輕吟道︰「上官白玉,南城人氏,父上官初,母秦氐,家中獨女,今年一十七,生于庚子年九月初二酉時,卒于丙辰年十一月十四亥時。」
杌臉色一沉。「我還要再等一甲子?!」她那具破身子還能活那麼長?她明明就是病秧子一只,還能拖上六十年?!
「不,丙辰年不是一甲子之後的那個,而是剛過沒多久的那個。」文判官答道。
「剛過沒多久……」杌對于計算時間很笨拙,畢竟他毋需在意現在是何年何月,對他沒有意義的事,他向來不會放在心上,所以今夕是何夕……
「人界此時應該是丁巳年二月。」文判官看穿杌的困惑。
「不對呀!她明明就還活得好好的,精神和氣色好得很!」距離文判官嘴里說的卒年丙辰十一月,都快相差三個半月以上!
文判官讀出杌臉上的驚訝,淡淡續道︰「沒錯,她在三個半月前就應該死去。在那場大雪里,她為尋找迷路的婢女在林間奔波,不料染上風寒,當夜高燒不止,並發急癥,于亥時壽終。」
這是生死簿上,在上官白玉出世之前就先注寫好的終曲,但卻在同一時間點,冒出一只凶獸,打亂一切……
她在大雪中,遇見杌。
「她至今仍能好好活著,是因為你。」文判官為杌解惑。
「我?」他又不是管壽命的,為什麼上官白玉會因他而多活三個半月?
文判官指著奈何橋邊整群還在抖的小表,「瞧,那些鬼差看見你,如見凶神惡煞,沒有一個敢近你身半步,而你,與上官白玉形影不離,勾魂使者無法去勾取她的魂魄,才會讓她多活這段時日,延誤勾魂時機。」
「你的意思是,上官白玉早就是個死人,我根本不用等她斷氣?」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杌快樂得暈眩,喜悅像洪水般一波波淹沒他。
「沒錯。」真高興杌兄听懂了。
杌開心地握拳,「好︰我馬上回去接她!」
文判官攔下他,「不勞杌兄費心,已經有人去接了。」
杌背上奮力拍動的黑羽翼霎時停下,困惑地轉向那張自始至終都帶著笑意的溫文臉龐。
「我剛才說過,鬼差是因為你在她身邊才不能也不敢勾她魂魄,現在你離開她,終于讓我家鬼差能達成使命,將上官白玉的魂魄勾回地府報到,在此,文判向杌兄道聲謝。」
「這邊這邊!」
丁香仿佛一只飛出籠里的黃鶯,銀鈴般的笑聲催促著上官白玉快些跟上,一旁汪廷宇溫柔寵溺地望著她,忍不住也漾開笑。
三人來到城中廣場,已經有數百人潮將中央包圍起來,遠遠就能看見好幾人站在三、四尺長的竹竿頂端,正在半空中舞著系紗短劍,劍柄上的紗是五彩顏色,一耍動,條條的紅橙黃綠藍彩紗跟著飛揚,煞是好看。
「哇!」人群中有孩童大聲歡呼,邊跳邊拍手。
「我們到里面去!」丁香想鑽到更靠近中央的地方看個仔細。
「丁香,等等!你別一個人去!」汪廷宇不放心讓丁香單獨行動,又不好放上官白玉一個人在外圍等,但拉著身體不好的她擠進內圈實在是不智之舉,一時之間,他舉棋不定。
「汪大哥,你快跟著丁香進去,她是路痴。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這里不亂跑,不會弄丟的。」上官白玉溫馴地對汪廷宇說道。
汪廷宇給了她一記感激的笑,謝謝她如此蕙質蘭心,他確實比較擔心丁香,畢竟若歹徒覬覦美貌,絕對會先朝丁香下手,再加上他心里喜愛丁香,自然站在她那邊多為她設想。
「我馬上就回來。」汪廷宇拋下這句,跟著沒入人潮之中。
上官白玉本來就不喜歡人擠人,所以小退五、六步到較空曠之處,靜候汪廷宇與丁香回來。不過依丁香的性子,應該會賴在里頭好半晌才肯出來。
丙不其然,汪廷宇沒能馬上帶回丁香,反而和丁香一塊在最前排看起狗跳火圈的戲碼。
隨著圍觀的人越多,圍起的圈子也越大,上官白玉一路退退退,返到一家面店的幌子邊,距離雜技團更加遙遠。幸好雜技團所在之處與上官家的距離並不遠,拐過幾條巷子便到了,她不擔心走丟,只是一個人待在這兒總是忐忑不安,若杌在,她就不會有空胡思亂想……
杌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來?
懊不會又在地府里惹是生非,被一群陰差給擋著?她記得杌說過,他和武判官交惡,若他和武判官二度遭遇,兩人一言不合打起來,如何是好……
上官白玉不由得替杌操起心。捏著帕子的十指糾結起來,好半晌才發覺手中的帕子已扭成麻花,烙著「杌」二字的手心里一片汗濕……
沒想到她如此掛念杌,兩人明明才分離半天而已,杌又擁有強大的力量足以保護他自己,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不用擔心他。
要是杌知道她的這般心思,一定會皺眉說出他的名言……
你以為我是誰?我是杌耶!
好似因為他是杌,所以他就不會有天敵,所以他就該很強很強,所以他就不該被人關心。
偏偏,她正因為他是杌,才會將他牢牢記掛于心。
她垂眸,拈帕的手輕握,擱置在心窩前,听見自己在想他。
「上官白玉。」
街道間,有人喚出她的名。
不是丁香,也不是汪廷宇,當然,更不是杌。
那聲音,異常緩慢,飄飄渺渺的,像在山谷另一端叫著她,然後谷壁回蕩出來的回音,可這里是大街,不是山谷,不該出現這般怪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