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謙,你出去,我跟你沒什麼好說了,你就繼續專情去愛那個永遠都不可能愛得到的三月吧……」範老太爺閉上眼,第一次覺得無能為力,腦海里還是恩宥說的話以及泫然欲泣的表情。
他那時很努力說服恩宥,要她相信範克謙,要她听听範克謙解釋,要她再給兩人一次機會,恩宥是點頭了,也同意了,結果範克謙少少幾句話就將他一籮筐的好說歹說全給摧毀光光。
真狠的話。不愛她、娶她也無所謂、只是剛好成為那一個女人。這些沒人性的話,是他孫子口中說出來的,他這個當人爺爺的人,家教失敗呀。
範老太爺長長嘆氣,低聲細喃︰「恩宥說的對,賭……沒有辦法改變一個人的心意,感情這種事,怎麼可以用賭輸賭贏來作決定呢?我真的是老胡涂了……」
他,賭了一輩子的老賭徒,以往的信仰,今天全盤潰散。
第九章
日子,在朱恩宥離開範家之後,還是沒有停止地繼續前進。
她走的那一天,天空下著毛毛細雨,她提著簡單行李,向範家所有照顧過她的人道別,範老太爺哭哭啼啼想留下她,她給他一個擁抱,卻不應允他的請求。
「我沒有辦法繼續留在這里,對不起。」
明明是他們範家對不起她,她卻這麼說,讓範老太爺更是歉疚。
「那你要住在哪里?之前的公寓不是退租了嗎?你還會……願意跟爺爺聯絡嗎?」
「我打電話去問過房東婆婆,房子還沒租出去,她願意替我留下來,我會搬回去。至于你後頭的那個問題太蠢,我不回答。」笨爺爺,既然叫了爺爺,就一輩子是爺爺,干嘛還問這種怪問題。
「……身上錢夠用嗎?」
「嗯,在這里白吃白住這麼久,讓我省下不少錢,你不用擔心我,等我一切都安頓好,我再打電話給你,我的公寓小遍小,但是煮個小火鍋一起圍爐還做得到,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煮火鍋請你吃,爺爺。」朱恩宥把範老太爺抱得緊緊的,越說越哽咽。
「要不然爺爺收拾行李搬去跟你住——」
她搖頭。「在這里有花伯伯照顧你,對你的健康比較好。」
「恩宥,克謙他——」
听到他的名字,朱恩宥原本蓄積在眼眶的淚水全數潰堤,再也止不住。
「爺爺……」她不讓他再說下去,用聲音哀求著他,她現在光是听,就會想落淚,再給她一點時間,也許她就能平平靜靜和他談論範克謙。
一想到他抱著她的時候,他的眼里看的卻是另一個女人,她就涌起好多好多的難堪。
朱恩宥留下這些話之後,拗不過老管家的堅持,讓司機送她回公寓。
車影遠遠駛去,範老太爺捂面,雙手顫抖。
「我本來是想讓恩宥過些好日子,把她接來範家……可是我卻讓那孩子哭著離開這里……」
他幾乎毀掉了她所有人生。他用賭,逼得她雙親走上絕路;又用賭,把她的幸福當成賭注……
他對她而言像是一場惡夢,害她失去所有,她卻還是擁抱他、安撫他。
範老太爺哭得泣不成聲。
也從那一天開始,範家隨處可見的賭牌骰子被收得干干淨淨,範老太爺也不再吵著要人陪他賭兩局,他總是哀聲嘆氣,最近,連下床也不太常下了。
雨,又下了好幾天。
範克謙坐在電腦前,看著股票分析,滴滴答答的雨聲,讓他難以專心。
他關機,起身走到窗邊,外頭雨蒙蒙一片。
「大少爺。」老管家敲敲門,在門外喚。
「什麼事?」
「老爺請你到他房里去一趟。」
範老太爺已經很久不找他賭博,以往爺孫倆三不五時就賭棋賭牌賭骰子,朱恩宥離開之後,就不曾了。
範克謙跟著老管家的腳步往範老太爺房里走。
「老爺,大少爺到了。」
範克謙沒看到賭局在等著他,知道這一次也不為賭而來。
「克謙,你有去看三月嗎?」範老太爺想問問韓三月住院的復原情況。他這幾天身體微恙,實在是沒辦法去醫院。
「沒有。」有孟虎照顧就好,他去干嘛?佔病房空間嗎?
「……你不喜歡恩宥,所以她走了之後你不去找她回來,我也就認了,但你不是喜歡三月嗎?她住院了你不天天跑醫院去看她,你到底每天都在干什麼?」
「買賣股票。」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玩股票?!」真有閑情逸致!
「什麼時候?現在和平常有什麼不一樣嗎?」範克謙反問他。
「你……」範老太爺被氣到無力,算了算了算了,再和範克謙說話他會活活氣死。「你給我坐下,從現在起一個字都不準說,听我說就好!」
範克謙對他有所懷疑,上回他也是用同一招拐他說出了傷人的話,這一次他又想玩什麼招?!
他警戒地沿著範老太爺的床邊走一圈,尤其是之前朱恩宥蜷著身子的那塊角落,他看得特別仔細,她抱著膝,臉色蒼白的畫面,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那塊角落並沒有那條曲縮著的身影。
他微悵,心里有說不上來的自我厭惡。
「不用看了,恩宥不在這里,坐著。」範老太爺沒好氣道。
範克謙將自己摔進與範老太爺正對面的單人沙發里,洗耳恭听老頭子要吠些什麼屁話。
「恩宥她換了新工作,之前那份工作的上司本來就準備安插自己的佷女進來,所以一直在挑恩宥毛病。這次她傷了腳,頭部也撞傷,加上某個家伙給她的打擊,她請了幾天假,再回去時,連座位都換人坐了。」範老太爺說著朱恩宥的近況。
範克謙幾乎要月兌口問她為什麼傷得這麼重,為什麼她嘴里的小扭傷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但最後還是忍下。現在才問,太晚,也太矯情了。
「恩宥老是對人說‘老板很和善’,實際上壓根不是那樣。薪水少,福利少,規矩多,老板苛刻脾氣又大。記得嗎?她那次到我房里要我收回給她一半財產的請求,她說她過得多好多好,養父母多好,同學多好,老師多好,就連房東都好到無可挑剔?」
我過得很好,爸爸媽媽雖然不是我親生父母,但對我照顧有加,我一點也沒有孤兒的陰影。學生生活也是在一大群好朋友的包圍中快快樂樂地度過,成績中等,老師們也對我滿關愛的。畢業之後找工作很順遂,薪水不錯,老板很和善,很快又找到一間便宜小鮑寓︰房東是八十歲的老女乃女乃,常常送我一大鍋鹵肉飯和雜七雜入吃的喝的——範克謙記得她是這麼說,說得有模有樣,都快讓人錯覺她背景響起一陣「甜蜜的家庭」交響音樂。
「騙人的,雖然身為當事人的她沒有怨言,我們這些旁人也無法唆,只是我要讓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不是用錢打發恩宥,而是非要她住進範家的原因。」範老太爺要老管家到抽屜取出資料,交給範克謙。
範克謙看了幾頁,上頭全是寫著朱恩宥的成長點滴。
「她的養父母的確沒有凌虐她,恩宥從小就懂事,一直害怕自己帶給養父母麻煩,所以她很努力想成為他們眼中不累贅的孩子。她從國小就一手包辦家事,兩個姊姊一個哥哥,年紀都比她大,卻連個碗都沒洗過,她的養父母夸獎她乖,但永遠將家里最好的東西留給三個親生孩子,恩宥她會不知道嗎?有時不知道反而比較幸福。」
範克謙手里的資料也是這樣寫。
學生生活遇到幼稚不懂事卻又以傷人為樂的同學,將她是孤兒的事情當成笑話取笑她,大肆在走廊上嚷著叫著哈哈大笑著,在她座位上張貼「我沒有爸爸媽媽」,讓她哭著回家,又怕養父母擔心而隱忍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