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爸錯了!對不起!樂樂——」他又重新黏回女兒身上,好像嫌她的T恤被汗水浸得還不夠濕,非得再補上幾把眼淚鼻涕。
陶樂善原本緊繃的心情突然間獲得釋放,感覺就像肩上的沉重大石被卸下。她的臉龐緩緩恢復血色,微張的唇瓣不由自主地牽動起一絲笑容……
理智倏然回籠。
「慢著慢著慢著——你怎麼會在這里?!兩百萬解決了嗎?!」她的錢都還沒有著落,他怎麼可能會平安獲釋?
他猛點頭。「嗚嗚嗚嗚嗚救的……」重點人名被他的哭聲蓋住。
陶樂善本來想追問那個不清不楚的人名,但轉念一想,對方應該是老爸的賭鬼朋友,那些豬朋狗友她一個也不熟,問了等于白問。「媽和姊姊知道你被救出來了嗎?」
「還、還不知道……」他一被救出就直接來看女兒辛苦借錢的畫面,這是他從沒看過的一面。以往每次闖禍欠債都有人替他收拾善後,當然不是神聖小精靈帶來的奇跡,而是家人在幫他。這些他都知道,只是他向來只知道結果不知道過程……原來他失職到這種程度,忽略掉父親的責任就算了,還給妻女帶來天大的麻煩。
火燎原問他,看見這樣的陶樂善,他做何感想?爽嗎?
不,一點也不,他簡直想一頭撞死在電線桿上。
「那你還不趕快回家去,她們擔心死你了!」陶樂善又恢復對老爸的惡聲惡氣,方才見他平安時的放松笑臉板了起來,甚至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還有你看你,被打活該,愛賭死好啦!」她指著他嘴邊的淤青不留情道。
「爸爸下次不敢了!」
信你才有鬼!前一百次還相信他,但是現在的她老早就喪失這種美德了!
「喏,這包鹽酥雞拿回去吃啦。」她把鹽酥雞伯伯免費請她的雞塊塞給陶謹慎。「好好跟媽道歉,听見沒有!」
「你不跟爸爸一起回去嗎?」
「你那兩百萬的事真的解決了嗎?」她不先回答,倒是狐疑地問他。
「嗯。」那時從鬼仔老大的態度看來,火燎原處理得干淨俐落。
「那好,我把借來的錢先拿去還人。」包括鹽酥雞伯伯、她的高中死黨、小叔叔、大阿姨……
「樂樂,爸爸跟你去……」
「不用啦,媽和姊那邊你去處理,再讓她們哭我就踹你!」她抬起腳恐嚇陶謹慎。「還不快回去?!你要是給我半路又跑去賭,我就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不再管你死活!」又是說過一百次以上的威脅。
陶謹慎用力再用力地點頭,伸手把陶樂善抱個結結實實,手掌踫到她背上整片被汗水濕透的T恤,他暗暗在心里發誓,絕對不要再犯,賭癮來了,就拿手去捶牆好了!絕對絕對不能再讓樂樂因為他而吃苦,即使他沒辦法給她們母女三人過多好的日子,但至少,他不能成為她們的負擔!
「你干嘛啦……很惡耶!」陶樂善掙扎著,卻听見陶謹慎一遍又一遍喃喃說著對不起。
哎,她才不要再相信老爸的話,他只是剛吃過苦頭,所以小小地反省了一下,不用半個月就會故態復萌。每次都這樣,她早就習慣了,他現在的道歉是屁哩,放得很響,卻也放過就忘,她不信不信……
才不會又一次被他騙了……才不會又一次失望透頂……
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將陶謹慎趕回家去,將自己舍不得用來坐公車的零錢遞給他,再目送他搭上的公車駛遠。直到現在,她才發覺兩腿酸痛,數不出自己走了多少個小時的路,安心之後,疲倦感全涌上來,不過她還是得盡快將背包里的錢呀支票呀一份一份還回去。
火燎原靜默地坐在車里,看她坐在人行道旁,小嘴噙著笑,一邊掄拳敲敲小腿肚,而後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拿出手機撥號。她應該是要打給家人報告好消息吧,在陶謹慎到家之前讓她媽媽和姊姊先放心。
他載陶謹慎來看陶樂善的舉動,也是一種賭注。看著那麼嬌小的身軀頂著那麼沉重的壓力,如果陶謹慎仍然沒有半點愧色,沒有心疼陶樂善做的一切,那麼他不會讓陶謹慎有機會繼續成為她的重擔,他會拈除掉陶謹慎,就算知道陶樂善會難過哭泣,他這是會做。又或許,剁掉陶謹慎的手腳,讓他以後連想拿賭具都做不到,看他還能再讓陶樂善為他操多少的心、受多少的氣。
幸好,陶謹慎沒有,他沖下車,抱住了她,那一個擁抱,讓火燎原看見陶樂善的笑容。連他都有沖動想奔向陶樂善,緊緊地擁抱住她,他就不信陶謹慎比他更鐵石心腸。
火燎原的手機響了,搭配著車窗外陶樂善等待對方接電話的場景,讓他產生錯覺,以為她是撥給他。
他搖頭,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八成是大哥擔心他單獨去鬼仔的場子遲遲還沒回家是怎麼回事,他瞧也不瞧來電顯示,按下掀蓋鍵。
「喂?」哥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愉快活潑的嗓音已經竄進耳內,火燎原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的陶樂善小嘴一張一合,正勤快地說著話。
「我樂樂啦!我跟你說哦,我爸回來了耶!雖然有被打過的痕跡,可是人好好的哦!」藏不住的喜悅像跳動的音符,輕快悅耳,火燎原不只听得見她的快樂,更能看見她咧嘴而笑的陽光笑顏。
火燎原感到迷眩,反應有些遲緩,直到陶樂善又「喂?喂?听到了嗎」直嚷嚷,才將他的魂給嚷回來。
「听到了。那真是太好了。」火燎原輕笑,不單單是因為她一掃陰霾地恢復了活力,更因為她在第一時間想將這件事告訴他,讓他分享她的喜悅,讓他覺得自己被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嘿嘿,雖然他回來得莫名其妙,但管他的,回來就好,回來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好擔……呃,一點小小小小小的擔心他會被賭場的人給怎麼樣了。」她拍著胸口,嘴巴倔強地不肯表達出父女之情,臉上的模樣卻被人看光光。
「樂樂,你現在人在哪里?」明明她就在眼前,他卻故意問。
「我在……看得到捷運劍潭站的地方。」她報出最靠近她視線的景物。
「好巧,我也在附近。」
「真的嗎?」她蹺班,他也蹺班嗎?才會在應該認真上班的這個時間里還在外頭游蕩?
「到出口一去,等我五分鐘,我繞過去接你。」
「好呀。」她喜孜孜地點頭。
兩人收線,陶樂善撐起酸軟的腿,往捷運出口移動,距離不遠,她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抵達,坐在石頭台階上,面向馬路,雙眼跟著每一輛在眼前駛過的車子移動。
火燎原在車上數著時間,五分鐘久得像五小時,最後他在三分十一秒時喪失耐心,發動車,順從自己的心急如焚,將自己送到她面前。
陶樂善看見他的車子暫停在公車站牌旁,立即飛奔過來開車門,一坐下,堆積著滿滿笑意的俏臉轉向他,一個字都還沒開口說,身子已經被一雙長臂捉進懷里,抱得扎扎實實。
唔?今天怎麼每個人都喜歡這樣抱她呀?老爸如此,火燎原也如此。
「怎麼了?」不同于推開陶謹慎先開罵幾句再說的動作,陶樂善雙手環住他的腰,回摟他。
「你吃飯了沒?」他的聲音好沉。
「……還沒。」可以拿來當晚餐的鹽酥雞被她硬塞給老爸,沒了。
「我也還沒,一塊去吃吧。」他用臉頰輕蹭她的短發。
「哦。」他抱她的力道實在不太像只想邀她吃飯而已,他都快把她壓進他的胸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