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他叫她的名字,拍拍她的背,模模她的短發,沒有其他的安慰,沒有阻止她掉淚的安撫,就只是重復著這樣的舉動。
她把他抱得更緊,雙臂環在他腰後,十指纏成小結一樣,貪婪地依賴著他,半邊臉頰全塞進他的胸口,貼得沒有半點距離,大把大把的眼淚濡濕了黑色襯衫,那部位正是最靠近他心髒,她在哭,讓那部位揪緊疼痛。
抖動的肩終于在八分鐘後緩緩平靜下來,海嘯過去,一切開始走向風平浪靜,但她環著他的手臂沒有放松力道,還是貼著他的胸口,讓他穩健的心跳陪伴她收拾情緒。
不哭了,卻也舍不得離開。
「好一點了嗎?」他問。
她點點頭,臉頰摩搓到他的襯衫扣子,帶來不舒服的感覺,她還是不走。
「臉被扣子劃到了。」他低頭的角度不難發現她臉頰上的紅印子,他想調整兩人的姿勢,她不滿意地咕噥,敵不過他右掌掬起她臉蛋的力量——
她哭得好慘,整整八分鐘的大水泄洪,讓她的眼楮布滿血絲,眼眶可憐兮兮的紅了,殘存的淚水都還在眼窩周遭,鼻頭也紅,嘴唇還在抖,臉頰因為死命貼著他而留下摩擦襯衫布料的淺淺痕跡,連扣子圓圓一顆的印子也陷在臉頰中央,她看著他時,眼底有一絲尷尬,好像被人看見她哭,是生命中的一大污點,也像在擔心他鄙視她的軟弱。
他俯下臉,大拇指滑過她眼窩肌膚,將那一片濕濡轉移到他指月復,接著他更靠近她,鼻心踫到了鼻心,他的唇,貼上了她的,而張開嘴,讓彼此吻得更深的人,是她。
熱燙的唇,急促的呼吸,暈眩的意識,她揪緊交疊在他身後的拳,捉緊他的襯衫,她就快要被燃燒起來了……
他的氣息灌進口腔鼻腔,粗獷而強悍,她不記得那一晚他有沒有吻過她,是不是也像現在火熱?她一直試圖回憶起來,但是得到的卻是一片空白,所以這一次,她要牢牢記著,把這種感覺烙印下來,絕對不要再忘記。
「我不是因為想安撫你才吻你的。」四唇短暫地離開膠著,吐納著彼此肺葉都需要的氧氣,小小的空隙之際,火燎原貼著她的額心,低沉說道。
「我也不是因為想被你安撫才吻你的……」她回答得有些不服輸。
「哦?那你是因為什麼?」
「……我、我想確定我之前那一次有沒有和你接吻過。」好瞥腳的理由,她明明就是貪戀他的味道,明明就是想和他貼近,如此而已。
「確定了嗎?」
「不確定。」
「問問我的右手。」
「問你的右手干嘛?」
他舉起手朝她招了招,那動作像點頭,然後他說話了,但故意壓得更低,模仿另一種聲音︰「有,她咬得我都淤青了。」他的「右手」發出抗議。
「我……」
「要不要問問我的左手?」右手放下,左手伸出。「有,我的淤青比右手多好幾個。」
「你……」
「想不想問問我的脖子?」
「不要!」這次她終于搶到開口的先機,使勁搖頭,反正一定沒好事。
「真可惜,我的脖子也很想抱怨它被某人的唇又吸又咂,隔天都沒臉出來見人。」他好惋惜地嘆氣,「還有我的嘴,它有句話一直很想說。」
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不要問他的「嘴」想說什麼……
可是她很想知道他的「嘴」有什麼不滿的地方,他看穿她的求知,也很樂意回答她,只是怕她沒听仔細,所以貼心地挪近她一些︰
「它說,下一次可不可以別咬那麼用力,都破皮了。」
終于得到那一夜有沒有吻他的答案,陶樂善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像在數落她的技巧拙劣,雖然那也是事實啦。
「……我想听你那張『嘴』再說說看,它剛剛為什麼要吻我?」她紅著臉將這句話說齊,「是因為同情我嗎?」還是因為看她哭得那麼淒厲,想用親親小孩的方法讓她止哭嗎?
火燎原先用指月復磨蹭她紅紅的唇,而後以他的唇代替指月復,沒有深吻,像是羽絨輕刷而過,她震了震,這種方法反而讓人更敏感,他低笑︰
「它說,它很想念你。」
陶樂善已經記不起來自己回答了什麼,她有說話嗎?有,或許也沒有,她忘了哭泣,忘了害羞,忘了對陶謹慎的氣憤,忘了害怕,只記得他的唇瓣有多溫暖,嘗起來有多柔軟,他愛憐地輕啄她,讓她渾噩,也讓她滿足吁嘆。
但現在不是和他耳鬢廝磨的時候,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待做。
她逼自己離開他的懷抱,口氣好遺憾︰「先、先欠著,過幾天再繼續……」不是到此為止,欠著是一定要還的。
「好,欠著,我們先處理小事。」
救陶謹慎,小事。
第五章
「兩百……」
如果後頭加上的單位是「元」的話,多好。
兩百塊,她把錢包里的零錢湊一湊就能解決,兩百萬的話,她無能為力。
陶家媽媽和大姊還在哭,淅瀝嘩啦,看到陶樂善回來,雨人一左一右抱著她,哭得更淒厲,陶樂善冷靜地拍拍左邊的媽媽,要媽媽別哭,再拍拍右邊的姊姊,要她順順氣,記得呼吸。
前不久在他懷里哭到岔氣的小女人,搖身一變,成為別人的支柱,火燎原一點都不因為這樣的發現而替她覺得驕傲,相反的,她表現得讓他好想再將她抱回胸前,任由她哭泣或撒嬌,任由她把他當成大樹在攀。
原來是這樣的家庭環境造就出陶樂善不哭又強韌的個性,她並不是這個家里最強壯的人,卻撐起太重的擔子,小小的雙肩,負擔著母姊的傷心難過及害怕恐懼。
「兩百萬,我有。」火燎原站出來,不是為了充當英雄讓她們崇拜,只是不想看見陶樂善的臉上寫滿苦惱。
兩百萬對他而言是小錢,在他名下的財產里連零頭都算不上,雖然不想誤導社會風氣,但違法的賭場生意確實比正正當當的上下班好賺幾千萬倍。
陶家母姊水汪汪的眼楮全感動地望向前債主,上回他上門討八十萬時,她們也是閃著類似的晶眸,只不過那回是指控他像黑道討債集團。他不在乎這兩個女人的感激涕零,那對他不重要,他只想幫助陶樂善,可是他並沒有在陶樂善臉上看到如釋重負的表情,相反的,她瞪大了雙眼,接著又抿緊嘴唇,明顯看得出來在生氣。
「不要。」她握拳,忍住激動的顫抖,呼吸聲越來越重,加重語氣重申一次,「我不要你的兩百萬!」
說完,她氣憤地轉身跑回她的小房間,關上門,可惜她的房門鎖壞掉的時間已經長達十五年,那個毫無用途的喇叭鎖提供不了任何阻隔。
摔門的重響,像在小屋子里落下的巨大雷聲,轟隆隆的。
火燎原嘆口氣,後腳跟上,大掌不用太出力就能推開門板,陶樂善坐在梳妝台前背對他,鏡子照出一張忿忿小臉。
他逕自在她床沿坐下,房間小小幾坪,一張單人床、一座梳妝台和幾個三門組合櫃就塞得快滿了,他一踏進來,將最後一塊空間都佔滿,木質床板因為他的重量而發出咿呀聲。
「為什麼不要我的兩百萬?」請解答他的疑惑,那是救命錢,可以解燃眉之急。
「不要就是不要!」
「就當我借你也不行?」
「不行!」她就不信「借」了之後,他會逼她還!
「不拿這兩百萬,你還有其他辦法簣錢?」明明就沒得選擇,倔什麼呀?